如果說,之前汪孚林把在牢中見趙思成的經過說出來,葉鈞耀對汪尚寧在背後搗鬼坑自己,還只是信了七八成,那麼,當戶房吳司吏把刑房司吏張旻託付的任務一五一十稟告了出來之後,葉大縣尊已經完全深信不疑了。這會兒,他掃了一眼毫無動靜的屏風後,隨即和顏悅色地對吳司吏點了點頭。
“你能夠如此心向本縣,本縣也不會忘記了你的功勞!”
吳司吏等的正是這麼一句話!他是縣衙資歷最老的一批書辦之一,不止在戶房幹過,在刑房和承發房也都幹過,如今劉會雖說是他的屬下,可他很清楚,這個腦筋活絡的前戶房司吏,自己就算死壓也壓不住其幾年,反而結下冤仇。既然如此,樹挪死,人挪活,汪孚林私底下接觸了一下他之後,他立刻就做出了選擇。此時此刻,他立刻順杆爬地說道:“縣尊乃是一縣之主,張旻吃裡扒外,罪大惡極,若是刑房出缺,縣尊可能首選考慮小的?”
一個戶房現任掌案,竟是如此卑躬屈膝,而且求的是刑房之主,葉鈞耀登時愣住了。可一想到吳司吏一挪窩,他就能順理成章把劉會提上來主管戶房,而後,他這個縣尊就能把戶房和刑房這縣衙之內最實惠的兩房給抓在手中,從前對於小吏的任免心存不屑,現在卻一心只想努力抓大全的葉大縣尊立刻毫不猶豫地拍板道:“好,就這麼定了!”
剛一開口答應,葉鈞耀陡然醒悟到,即便知道張旻和汪尚寧勾勾搭搭,可他總不可能只憑這麼個理由就把人擼下來。哪怕他是一縣之主。做事還要講一個章法道理!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是那麼容易收回來的,他正有些糾結,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不等他開口吩咐,吳司吏就主動請纓道:“縣尊。小的先去打探打探怎麼回事。”
見吳司吏迅速閃出門去了,葉鈞耀才舒了一口氣,趕緊朝屏風後頭問道:“孚林,本縣總不能無端拿掉張旻,你說這事該怎麼辦?”
然而,屏風後頭卻久久沒有聲音。此時此刻。身處狹小空間的汪孚林正和一個小丫頭大眼瞪小眼。剛剛吳司吏進來的時候,他依葉鈞耀吩咐又閃到了屏風後,可沒過多久,一個人影就猶如變戲法似的,從那扇他認爲成人絕對不可能通過的小窗中鑽了過來,簡直讓他歎爲觀止。好在他如今的神經已經足夠堅韌。所以對小北的出現保持了足夠的鎮定,沒有出半點聲。
可不出聲不代表他就真的沒點想法。這會兒,他沒有理會葉縣尊的問題,只是饒有興味地盯着小北。上回被她推出去的仇,在她從天而降給自己送了牌票之後,確實一筆勾銷了。但今天她又故技重施出現在此,那就不一樣了。要是眼下不給個交待。他很不介意讓葉大縣尊知道,葉明月身邊的婢女竟會玩這一招,料想當主人的肯定會大發雷霆!
小北聽到葉鈞耀再次出口問了相同的問題,汪孚林卻依舊沉默着,她終於有些急了。她當然不會無緣無故跑來偷聽,可眼下一時半會怎麼能對汪孚林解釋清楚?而且她根本就不敢吭聲!不得已之下,她只能拿出當初那一招,雙手合十懇求似的看着汪孚林,直到對方終於輕輕咳嗽了一聲。
“縣尊不用着急,外間很快就有好消息來了。”
汪孚林剛剛不出聲。葉鈞耀差點以爲人睡着了,此刻聽到這賣關子的回答,他不禁有些狐疑。可汪孚林從來不會打誑語,他也就姑且沒有再發問。
而趁着這機會,小北可不敢在這兒繼續呆下去了。她瞥了一眼剛剛來時經過的那窗戶。深深吸了一口氣,腳下突然橫移一步,迅速就要鑽窗離開。可幾乎是剎那之間,她就只覺得自己的袖子被人抓住了。一側頭看到汪孚林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她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可她纔剛露出了那一口雪白的小銀牙示威,就只聽大門砰地一聲被人推開了。她正寄希望於汪孚林聽到動靜,鬆開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可誰曾想這小秀才竟是臉色紋絲不動,鎮定得出奇。
這哪是無賴,簡直是登徒子!
“縣尊,刑房張司吏,以及我縣衙刑房的兩個典吏和幾個書辦,都被徽州府衙舒推官派了一羣快手給拿了!”
葉鈞耀聽到吳司吏如此稟報,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這才體味到,汪孚林所謂的好消息是什麼意思,可緊跟着,他就覺得腦袋有些轉不過來,最後乾脆咬咬牙說:“孚林,你出來說話。”
汪孚林哪曾想葉鈞耀這個一縣之主會這麼沉不住氣,瞥見身邊的小北頓時眉飛色舞,就差沒爲葉縣尊的及時解圍點讚了,他頓時挑了挑眉。就在這時候,他突然看見小丫頭袖子裡一塊帕子掉了出來,便鬆了手。下一刻,這最喜歡穿綠色衣裙的丫頭一溜煙往那小窗子一竄,猶如來時一般敏捷地一鑽而過,根本就是一會兒的功夫,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是,他哂然一笑,彎下腰把這一塊水綠色的絹帕往袖子裡一塞,隨即方纔出去了。
儘管只是耽擱了這麼一小會功夫,葉鈞耀還是有些焦躁,可看見吳司吏發現汪孚林從屏風後出來,居然一臉毫不詫異的樣子,他頓時對這樣的一幕有些不自然,片刻之後纔開口問道:“孚林,此事你知道內情?”
“學生知道一丁點。”汪孚林瞥了一眼吳司吏,這才笑着說道,“吳司吏應該是最清楚的。”
雖說自己一路"三--級"跳,從白衣書辦,到青衫典吏,一直到如今的掌案司吏,但吳司吏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他這個戶房司吏沒多少存在感。如今一下子被凸顯了出來,葉縣尊那驚異的目光猶若實質。他只覺得有些飄飄然,同時對於給他這個露臉機會的汪孚林自是好感大增。要不是汪孚林誠懇地通過劉會找他談,他也不會在倒了一堆苦水之後,表達出對刑房司吏那個位子的濃厚興趣,然後和汪孚林一塊出謀劃策。設下了今天這場戲。
當下,他就滿臉堆笑地說:“縣尊,事情是這樣的。刑房張司吏領縣尊之命,在府城那邊和府衙舒推官以及刑房那幫胥吏扯皮打擂臺,爲本縣苦主討還失物,但有人舉發他勒索敲詐!”
他一下子斂去了臉上的笑容。痛心疾首地說:“縣尊信賴他,他卻給縣尊抹黑,實在是罪有應得!但是,府衙那些傢伙也一樣是烏漆墨黑的,逃回來報信的刑房書辦蕭枕月還帶來了幾樣書證,是府衙刑房幾個書吏與奸人勾結。瞞天過海,把贓物據爲己有的證據!”
儘管在底層廝混了這麼多年,可關鍵時刻倒戈一擊把趙思成給扳倒了,現如今又動用了全部的人脈和手段,成功攛掇了本就對張旻虎口奪食心存不滿的府衙舒推官,把張旻給坑到了溝裡,同時還拿到了府衙那幫子撈錢撈得太痛快的刑房胥吏的把柄。這位人人認爲不堪大用的吳司吏真正驗證了一句話。
會咬人的狗從不亂吠!
汪孚林見吳司吏適時住口,悄悄瞥了自己一眼,他暗想這老傢伙還挺會適可而止,給別人留下餘地。於是,他就拱了拱手說:“懇請縣尊親自出馬,到府衙面見段府尊,也好讓段府尊看看,我歙縣縣衙固然有張司吏這樣的害羣之馬,卻也有敢於揭發府衙那幫奸吏的忠勇之士!省得舒推官又藉此攻擊縣尊用人無方,要知道張司吏不過是敲詐苦主。而他府衙刑房卻是爲虎作倀,騙取贓物,惡性程度不可同日而語!”
葉鈞耀上任以來,戶房猶如拔草一般已經換過兩任司吏了,所以不再那麼菜鳥的他這纔對刑房換血有些躊躇。所以。張旻被拿下這個結果他很高興,可被拿下的這個過程他卻很不滿意,爲什麼是舒推官?爲什麼是那個和他同年進士及第,名次在他下頭,對他很不服氣,逮着由頭就和他針鋒相對的舒推官下令,這才把人拿下的?可這會兒聽到吳司吏和汪孚林一前一後開口,他那陰雲密佈的臉上立刻放了晴。
“好!本縣這就親自去府衙!”
看他不把舒推官那張趾高氣昂的臉踩出血來!府衙刑房可是歸主管刑名的推官管轄!
汪孚林和吳司吏當然不會跟去府衙,兩人各遂所願,皆大歡喜,相視一笑也就分道揚鑣。汪孚林自然還是從原路走後門回家,可他還沒到官廨後門口,就被一個氣鼓鼓的小丫頭給堵住了。只見她梳着兩個用綠絲帶綁着的鬏兒,耳朵眼上塞着兩個銀丁香,一身亮麗的玉色衣裙,通身上下再沒有其他累贅首飾,就猶如夏日荷葉那般清清爽爽,這會兒直截了當把一隻手直接伸到了他的面前。
“還給我!”
“誰讓你不經我允許就先跑的?”汪孚林好整以暇地環抱雙手,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告訴我爲什麼要偷聽,我就還你。”
小北本以爲汪孚林拿着自己的絹帕,一定會狠狠要挾自己做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沒想到是問這個,她頓時愣住了。她甚至有些不自在地躲閃他的目光,好半晌才小聲說道:“真的要說麼?”
“當然,我可不想成天被一個神出鬼沒的人驚嚇。”汪孚林一本正經地說,還故意把袖子給攏緊了,“你要是不說,我回頭就稟告葉縣尊!”
PS;今天四更,這是凌晨第一更,謝謝大家!我也想加快速度,但臣妾做不到-。-話說我不認爲丫頭只有忠心耿耿靈巧能幹察言觀色,完全是小姐的附屬,日後不是姑爺的通房,就是小姐的陪房,所以討論女主問題爲時尚早,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