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陳敲着桌角,半晌方道:“賠本是一定的了,說說你們爲什麼會賠本。”
小紫萱哭着道:“俺們做不來生意。”
小全哥跟嚴明柏都點頭。
狄希陳冷笑着問:“叫你們開鋪子之前,你們心裡覺得自己做得來生意否?”
嚴明柏小心翼翼道:“俺以爲自己做得來。”狄希陳看小全哥,小全哥也道:“俺也以爲自己做得來。”
小紫萱小些,可憐巴巴說實話道:“人家不認得字,都能做成大富商,俺們就覺得先生總誇俺們聰明,必比人家強。”
素姐笑道:“這是心裡話呢。沒輪到自己頭上,總覺得別人做事容易,就小看了別人的本事,原也是世人的通病。”伸出手攬了紫萱到懷裡,替她擦眼淚,安慰她道:“別哭了,說說你在做生意裡頭學到本事沒有?”
小紫萱搖頭,扁扁嘴還想哭,因素姐含笑看着她,強忍住了。
素姐取了帳本指給她看,笑道:“你看,你算的帳就好,雖然帳目還有些亂,可是沒有算錯呢。比做生意之前算十道錯三道可強太多了。”又指了她的字道:“比從前也好多了,想必下過功夫苦練。是不是?”
小紫萱點點頭,道:“俺的字總比不兩個哥哥,寫在一本帳上太丟人,自當多煉。”
素姐笑道:“從前你可不這麼說,能糊就糊,得過且過的。如今曉得自己給自己加功課,也變得細心沉穩了。這就是你學來的本事。”擡了頭笑看兩個男孩:“你們也說說,隨便說什麼都使得。”
明柏道:“做生意比讀書難。”
狄希陳讚許的嗯了一聲,明柏又添了勇氣。道:“都說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可見讀書只要管好自己就夠了。做生意卻什麼都要管。”
素姐亦點頭笑道:“不錯,還有什麼?”
明柏紅着臉道:“沒有了素姐跟狄希陳心裡都猜他必是瞧不起商人們吃過虧了,又問小全哥。
小全哥道:“俺以前覺得俺樣樣都會,現在覺得俺樣樣都不行。”
素姐笑道:“做商人容易嗎?”
三個孩子都搖頭。
素姐又問:“沒有商人中不中?”
三個孩子還是搖頭。
狄希陳清了清嗓子道:“不論是讀書做官還是做買賣種地,裡頭都有許多學問。種地好的人不見得會做買賣。做買賣得了大利地人不見得書唸的好。”伸出了雙手,笑道:“你們瞧瞧,十個手指頭有長有短,可是少一個半個做活就不方便。讀書也罷,種地也罷,做買賣也罷,只要爲人處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正經人,都是俺大明朝地好百姓。”
素姐瞧他說的得意。怕他人人平等這種話都會倒出來,暗暗在桌下踢了他一下。狄希陳方醒悟過來,笑道:“失敗並不丟人。你們再好好想想,你們開鋪子學來地東西。哪些讀書做學問也能用得上。想幾天咱們再來說說。那個鋪子。捎了信叫來富關了罷。”
小全哥雖是不捨,到底同着明柏跟紫萱一齊點頭。狄希陳揮手叫他們退出去,方道:“看來孩子們還是年紀小,不能體會失敗是成功之母的道理啊。”
素姐笑道:“人生總是有成功有失敗的,樣樣都叫他們經歷些就罷了,不吃虧怎麼長大呢。這個年紀,又是順境裡頭長大的,哪能那麼容易有體會。”
狄希陳咧了嘴笑道:“你好些事都比我想得開,怕是從小經歷坎坷的緣故罷。”
素姐只拿指甲在他額頭上輕輕一點,笑道:“現在說說別人地家事,我孃家三個兄弟,只怕等不得百日,七七做了水陸功德道場就要分家的,我們怎麼處。”
狄希陳道:“薛家在明水沒有族親,分家只怕個個都不滿意。”
素姐長長吐了一口氣道:“二弟三弟其實心裡也有數。大弟做官這幾年,捎家裡的錢財也不多。我心裡替他兩個算算,現在的家產三個平分,每人也能有四五千兩。”
狄希陳道:“這就可以了,我記得大舅才做官兒,家裡一共也不過二三千的身家。”
素姐笑道:“不曉得大兄弟心裡頭怎麼樣。”因奶媽抱着小妞妞進來,素姐接過孩子教她說話兒,就將此事丟過一邊。
到了晚間,突然有人來報,說是大舅老爺來訪。狄希陳跟素姐都有些詫異,狄希陳忙出去,接了薛如卞到書房,又找了素姐進去說話。
素姐忙自己拎了一個灌滿水的小銅壺,後邊春香拎了個小食盒,裡邊是幾盤點心並茶碗茶匙,只送到外間桌上,就反手關了門守在外邊不許人經過。
薛家三個兄弟裡邊,素姐跟薛如卞要生分些,自是因爲連氏的緣故兒。薛如卞跟姐姐見了禮,就道:“俺是爲着分家來的。想問問姐姐姐夫的意思。”
素姐因道:“你姐夫跟小翅膀分家時老太爺還在,又有親姨媽做主,分地極公平,所以無人抱怨。”
薛如卞苦笑道:“姐姐說的俺都知道,只是連氏她掌着這幾年的積蓄,說是要學姐姐地舊例,俱是她的嫁妝,不能拿出來分。”
狄希陳有些不快,道:“我們做了三年官所得約一二萬,雖不曾入家裡公帳,分家時實是算進去地,所以俺們分了二十頃地,別地都是小翅膀得。那兩個作坊,本是素姐當了嫁妝建起來的,沒有分與小叔子地道理。大弟妹可曾當了嫁妝爲你做官使用?”
薛如卞只是苦笑。聽到最後一句,麪皮微微一紅,因道:“姐夫休要惱俺。姐姐地情份,俺一直記在心裡。今兒來其實是爲了這個……”自懷裡掏出兩張摺子與兩個章道:“這些連氏通不知道。是俺的私蓄。還煩姐姐避了人交給兩個兄弟。”
素姐拾了起來看,上邊分別寫着薛如兼、薛三冬在蘇州某程姓鹽商處寄放了八千兩銀,憑此折與私章隨時支取。
素姐將摺子重放到桌上,因道:“夫妻本是一心,你這般瞞着她。必有個緣故
薛如卞道:“姐姐休笑話俺。當初帶了連大舅到任上,相跟了去的俱是他連家親戚,俺就是收根草她也知道。她說地極好聽,俺們兒女多花費大,起先她管家,十亭裡有八亭都叫她悄悄兒搬回孃家去了,後來俺擡舉了素依管家,纔沒叫她把俺家搬空。”
素姐嘆息道:“你左一個右一個地納妾不算,又左一個右一個的添孩子。由不得她不防你。”
薛如卞道:“俺本也不是想納妾地,起先只是想着殺殺她的傲氣,她家世再好。嫁了俺也不能踩在俺頭上,無如這幾個妾不爭氣。自素依來了。才架空了她。不然後衙哪裡還像個家呢,通是個公主府。”
素姐只瞧着火盆裡的銅壺。見水開了,掇起來衝了三盞香茶,將盤兒碟兒排在桌上,請兄弟吃茶。
狄希陳突然道:“小妞妞白日裡有些咳嗽,素素你去瞧瞧罷。素姐瞪了他一眼,對着薛如卞笑道:“有什麼話,跟你姐夫說是一樣的。”
薛如卞站起來送姐姐出去。素姐到了外間止步叫他回去,瞧着薛如卞的臉上有三分傷感二分無奈五分地傷心,到底女人心軟,伸手拍拍他道:“外頭冷,進去罷。”
薛如卞眼角滴出幾滴淚來,擦了笑道:“姐姐休要怪俺。素姐點點頭兒,道:“進去罷。”
薛如卞打了簾子送她出門,狄希陳道:“一頭是娘子,一頭是爹孃,咱們男人本就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薛如卞道:“可不是,當初原是俺們薛家高攀了他們連家。俺就是做到四品,也是託了她連家的福。”
狄希陳搖頭道:“孩子也生了,弟妹也叫你架空了,往後還是好好過日子,多說無益。”
薛如卞道:“其實俺極羨慕姐夫,從小俺姐姐就不喜歡你的,嫁了你非打即罵,也叫姐夫磨得轉了性。”
狄希陳只是笑,吃了半日茶,方道:“這銀子俺替你先收下罷,明兒俺就送給他兩個,可使得?”
薛如卞笑道:“明兒我打發他兩個出門看陰宅,就請姐夫做陪何如?”
狄希陳點點頭,從書架上尋了個小小木匣,將四樣小東西收起,又將小匣兒納在袖內,因問道:“你任上,有沒有鄉紳辦過書院?”
薛如卞道:“怎麼沒有,難不成你也想辦個書院?”
狄希陳道:“不錯,你既知道,不妨說與我聽聽,也好依着葫蘆畫瓢兒。”
薛如卞笑道:也沒什麼難的,現放着相於庭在那裡,叫他寫幾封書信,召幾個有名的才子。連知縣跟府裡都不必打點了。辦好了,獨一份兒的好名聲。”
狄希陳道:“受教了。有名的好先生俺也請了幾個到莊上,這一向也有不少人家要送孩子來附學,頭疼的是束脩收還是不收。”
薛如卞笑道:“有錢地就收些,窮的就助他些,其實也花不了太多銀子的。俺們松江那個書院,上上下下也有二三百人,一年不過一二千兩罷了。”
狄希陳道:“這麼着俺就先開個館罷,等學生多了再掛書院地牌匾。”
薛如卞放下了心事,又與狄希陳下了盤棋,到了二更,才起身回家。素姐還不曾睡,一直等狄希陳進房,問他:“怎麼這麼久?”
狄希陳搖頭道:“下了盤棋,跟我一樣是屎棋簍子呢,想來任上都是連大舅把持。”
素姐接過那個小匣兒丟到妝臺上,道:“還算他有些良心。”
狄希陳笑道:“物極必反,若是連氏夫人有你一半兒,他半錢銀子都捨不得給人的。”
素姐冷笑道:“她是個傻地,不要提她,明兒那個素依到她頭上地日子在那裡呢。今兒這事他做的還算地道,想必二弟三弟背後不會再抱怨他了。”
狄希陳笑道:“我當時怎麼就沒想到這招。”
素姐道:“難不成你也想納幾個妾架空我?仔細我閹了你。”
狄希陳道:“我是明朝新好男人,跟先帝一般不肯納妾地。”移到炕桌邊道:“先生們都請來了,也有不少人家送孩子來附館,二月十八開學,使得不?小全哥跟小明柏也叫他們住莊上罷。女孩子們跟着咱們回府裡去,虞先生的兩個女兒上一天學,他還能教得一天,你覺得呢?”
素姐點頭道:“使得。此事要不要拉你相家表弟一起?”
狄希陳道:“只是家學,倒不必的,將來時機到了掛書院的牌子就容易了。”他兩個到底都是現代人,一想到自己要做校長,就有些激動,取了筆寫寫畫畫,到了天亮才閤眼歇會子,白天起來,素姐帶着孩子們去相家陪相老夫人說話兒,狄希陳自袖了那價值萬金的小匣兒去替大舅公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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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