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英國從亨利第八時脫離羅馬教廷,改奉新教。
校董裡面好幾個是國內最有勢力的貴族、主教和大官僚。學生吃得好,住得好,教育得好,將來在大學有豐足的津貼,大學畢業之後在教會裡又有好差使,因此許多小不點兒的小爺已經定下終身職業,準備爲教會服務。想在這兒讀書的人着實不少,競爭得相當劇烈。這學校本來是爲清寒子弟設立的;無論教會內外的人,凡是貧寒有爲的,有資格送孩子入學。可是許多有體面的校董行好事的範圍很廣,而且沒有一定的標準,由着自己的性兒把各等各樣的孩子介紹進來。不花錢而能受到教育,將來還穩穩的有職業有收入,實在是個巧宗兒,連好些最有錢的人也不小看這種機會。不但大人物的親戚,連大人物本人,也願意叫家裡的孩子來沾這個便宜。學生裡面有大主教們的親戚本家,有他們手下牧師的兒子,也有達官貴人的親信傭人的孩子。進了這所學校,無論什麼階級,什麼行檔上的人都接觸得到。
羅登-克勞萊看的書只限於“賽馬日程”,關於學問文章,他只記得小時在伊頓學校捱打和這東西有密切的關係。話是這麼說,他和所有的英國紳士一樣識大體,真心誠意的尊敬古典文學。他想到兒子能夠成爲有學問的人,前途有了保障,或許一輩子不用再操心,不消說十分高興。兒子是他最大的安慰,他們爺兒倆感情融洽,不管在什麼小事情上都談得投機。這些事他從來不和老婆說,因爲蓓基一向不管兒子的事。羅登望子成人的心切,雖然捨不得,卻馬上答應送他上學,爲了他,就是放棄自己最大的慰藉和樂趣也是願意的。以前他不知道自己疼兒子疼到什麼程度,現在送他出門,才辨出滋味來。他走了以後,羅登悶悶不樂,然而心裡的煩惱又不願意對人說。小羅登不比父親,他到了一個新的環境,還有年齡相仿的同伴,倒很快樂。上校對老婆表示他捨不得兒子,心裡難受,結結巴巴的話也說不完全,蓓基看他這麼多情,有一兩回忍不住笑起來。這可憐的傢伙好像失去了最大的快樂,最親近的朋友,時常對着梳洗間裡的空牀(小羅登的臥牀)無精打采的發愣。每天早上他想念孩子,心裡悶得慌,有時候打算一個人上公園散步,可是怎麼也打不起精神來。小羅登離了家,他才知道自己一向失親少友。凡是喜歡小羅登的人,他全願意親近,常常在他好心的嫂子家裡一連坐幾個鐘頭,叨叨的誇讚兒子心地忠厚,相貌出衆,還有其他各色各樣的好處。
前面已經說過,小羅登的大娘和堂妹妹很喜歡他。小姑娘因爲他要走了,傷心得眼淚鼻涕的痛哭。大羅登感激她們孃兒倆的好心,知道她們對自己表同情,放心大膽的傾吐他對於兒子的一片癡心,讓他心裡最真摯最敦厚的感情流露出來。因爲這樣,吉恩夫人不但願意幫他的忙,而且真心看得起他。他這些衷腸話兒,對老婆是說不出的。妯娌兩個儘量避免見面。蓓基刻毒的嘲笑吉恩又多情,又溫柔。吉恩是個良善老實的好人,對於蓓基這種沒有心肝的行爲看不順眼。
因爲孩子的關係,羅登夫婦之間的隔閡一天比一天深。這事實羅登不但不肯對自己承認,而且並不知道。蓓基反正不放在心上,說句實話,羅登也罷,別的人也罷,在她都不是少不了的。在她看來,羅登不過是跑腿的傭人,不值錢的奴才。不管他怎麼心事重重,搭喪着臉兒,她根本不注意,最多不過冷冷的諷刺他幾句。她忙着爲自己籌劃,一心只想尋歡作樂,搶地盤,一步步向高枝兒上爬。她應該在上流社會裡佔一個重要的位子,這是錯不了的。
老實的布立葛絲給孩子收拾了一隻小箱子帶到學校裡去。女傭人莫萊送他出門,在過道里忍不住哭起來。莫萊是個好心腸,雖然工錢已經好多時候沒有到手,她對主人家還是忠心耿耿。蓓基不讓丈夫把家裡的馬車送孩子上學。她說她的馬是不能到市中心去的,誰聽見過這麼荒謬的事!孩子上學只消僱一輛街車就行了。小羅登動身的時候,她沒去吻他,羅登也不來和她擁抱,只吻了布立葛絲一下子(平常他很怕羞,難得跟她這麼親熱)。他安慰布立葛絲,叫她不必發愁,他每星期六回家,照常能夠見面的。爺兒兩個坐着街車向市中心走,蓓基自管自坐上家裡的馬車上公園兜風。爺兒兩個踏進校門的當兒,她正忙着和二十來個花花公子在曲池旁邊說笑。羅登送孩子進了學堂,自己回身出來。可憐這久經風霜的傢伙悽悽惶惶,一心顧戀兒子,大概自從他懂事以來,還不曾有過這麼純潔的感情。
他悶悶不樂的走到家裡,和布立葛絲兩人一起吃了飯。他想到布立葛絲很疼小羅登,凡事照顧得周到,心裡非常感激,所以對她特別客氣。他又想起自己借了布立葛絲的錢,並且幫着騙她,一時良心發現,老大不過意。他們兩人談了半天,說來說去,全是關於小羅登的事。蓓基回家換了衣服,又出去吃飯了。下午,他心上還是不痛快,又到吉恩夫人家裡去喝茶,告訴她小羅登上學的經過;形容他怎麼勇氣百倍的離開家裡;告訴她學校的制服是長袍子和燈籠褲。他從前部隊裡的同事賈克-勃拉克鮑爾的兒子也在那裡,答應照顧小羅登。
不到一個星期,小羅登已經成了勃拉克鮑爾的小打雜,替他擦皮鞋,烤麪包。勃拉克鮑爾教給他拉丁文法裡面的奧妙,而且揍了他三四回,不過揍得不算重。羅登的臉相老實,看上去脾氣也好,因此到處有人緣。他雖然捱打,看來並不太厲害,對他倒是有益處的。至於給人擦皮鞋,烤麪包,打雜,那更不算什麼,大家早已公認這是英國公子哥兒們教育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寫書的不管底下一代的事,羅登少爺的學校生活,我不多說了,要不然這本書永遠寫不完。不久之後,上校去探望兒子,看見他身體很好,也很快樂,穿着黑袍子和燈籠褲對着人笑。
他的父親很聰明,送給他的頭領勃拉克鮑爾一個金鎊,這位少爺收了這份禮,從此對於他的打雜另眼相看。孩子的保護人是權勢赫赫的斯丹恩勳爵,他的伯父是國會議員,父親是個上校,又有下級騎士的封號,《晨報》上描寫最了不起的大宴會,也常常提到他的名字;由此種種,學校當局大概很看重他。他的零用錢很多,可以大手大腳的請朋友們吃楊梅餅。到星期六,他往往得到准許回家探望爸爸。做爸爸的到這一天就像過節似的,非得慶祝一番才罷。他有空的時候親自帶孩子上戲院看戲,要不然就叫聽差帶着他去。到星期日,孩子跟着布立葛絲、吉恩夫人和堂弟堂妹一起上教堂。他講到學校裡的情形,怎麼打架,怎麼給人當差,羅登聽了讚歎個不完。不久,小羅登的老師叫什麼名字,同學裡面誰最有勢力,他都知道得很清楚——跟兒子一樣清楚。他又把兒子的心腹朋友請到家裡來,看完戲以後給他們吃糕點、蛤蜊和麥酒,把兩個孩子吃得害病。小羅登拿出拉丁文法書給他看,告訴他教到什麼地方,他假裝內行,鄭重其事的說:“孩子,你得用功啊。古典文學對你益處可大了。”
蓓基一天比一天瞧不起丈夫。她說:“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你愛上哪兒吃飯就上哪兒吃飯。到亞斯脫萊馬戲場裡去喝薑汁啤酒吃木屑也行①,跟着吉恩夫人去唱聖詩也行,就是要我管孩子不能夠。我還得爲你操心打算呢,你呀,根本就沒有本事自己打天下。如果沒有我,你哪兒有今天的日子,今天的地位?你細想去吧!”說真的,蓓基到得去的宴會,可憐的羅登慢慢的沒有份了。竟有不少人家單請太太不請先生。蓓基一開口就是某某勳爵某某大人,那口氣竟好像她生來就是貴族。
宮裡有了喪事,她沒有一回不穿孝——
①馬戲場的地下通常鋪木屑,以免表演的人摔交受傷。馬在場子奔跑的時候木屑飛揚,看客免不了呼吸到不乾淨的空氣。
對於克勞萊一家子又可愛又可憐的窮人,斯丹恩勳爵像父親一樣的照顧。他安頓了小羅登之後,又想把布立葛絲打發出去,以便節省家裡的開支。蓓基那麼能幹,還怕不會管家嗎?前面已經說過,這位慈悲的大人物曾經幫過蓓基好些錢,讓她和布立葛絲清賬,不知爲什麼布立葛絲至今沒有走。看來克勞萊太太把這筆款子用到別的地方去了,她那慷慨的恩人借錢給她就是叫她還債,這番意思她竟沒有理會,想起來真氣人。話雖這樣說,斯丹恩勳爵是講究禮貌的,並沒有對蓓基提起他心裡的疑團。一則恐怕爲了銀錢小事爭論起來,惹得她心裡不痛快,二則也許她別有苦衷,不得不把勳爵借給她的一大筆錢挪用一下。他決心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於是使出委婉的手段細心做了一番少不了的探訪工作。
第一步,他立刻找了一個機會去盤問布立葛絲小姐。這件事並不難,因爲布立葛絲只要人家稍微助助她的興,馬上滔滔不絕把一肚子的話和盤托出。有一天,羅登的老婆出門去了(勳爵的親信非希先生只要到馬車行裡去一問便知道,因爲克勞萊家裡的馬和馬車是由車行代管的,或者應該說車行裡有幾匹馬和一輛車子是專爲他家白效勞的)——羅登的老婆出門以後,勳爵假裝偶然到克生街來玩兒,問布立葛絲要一杯咖啡喝,順便告訴她說孩子在校裡成績很好。這樣,不到五分鐘的功夫,他就發現羅登太太只送給布立葛絲一件黑綢衫子,已經叫她感激涕零。
他聽了這些天真的話,心裡暗笑。原來親愛的蓓基曾經細細的講給他聽布立葛絲拿到了錢(一共是一千一百二十五鎊),心裡怎麼高興,後來怎麼投資,她自己把這了不起的一大筆款子交給布立葛絲的時候又怎麼心疼。親愛的蓓基當時心裡準在想:“誰知道,也許他還會再給我一點兒呢。”勳爵大概覺得自己已經夠慷慨了,並沒有接口說再送錢給這個詭計多端的蓓基。
他心裡覺得好奇,接下去就去探問布立葛絲小姐的景況。她很直爽的把自己的處境講給勳爵聽:克勞萊小姐怎麼傳給她一筆遺產,她自己的親戚怎麼花她的錢,克勞萊上校怎麼把餘下的錢給她存出去收高利錢,另外有靠得住的抵押品,羅登夫妻倆又怎麼爲她在畢脫爵士跟前說好話,只等畢脫爵士有了空,就會把剩下的款子用最有利的方式給她安排妥當。勳爵問她克勞萊上校究竟替她存出去多少錢,布立葛絲立刻把實在的數目告訴他,一共是六百鎊帶些零頭。
多嘴的布立葛絲把話說完之後,立刻覺得懊悔,再三懇求勳爵別在克勞萊先生面前提起這件事。“上校對我真好,可是沒準他會生我的氣,如果他把錢又還給我,叫我上哪兒去得這麼高的利息呢?”勳爵笑着答應決不搬嘴。他和布立葛絲分手的時候,笑得更高興。
他想道:“這小鬼真有神通。裝腔的本事又大,在經濟上又會週轉。那天她甜嘴蜜舌的差點兒又哄我拿出錢來。我這一輩子見過的女人不能算少,竟沒有一個趕得上她;跟她一比,誰都成了奶娃娃。只怪我自己容易上當,像傻瓜一樣給她牽着鼻子走,真是老糊塗。她那一套撒謊的本領比誰都厲害。”勳爵賞識蓓基本領高強,對她更加佩服。會弄錢不希奇,可是除掉自己需要的一份之外又多到手一倍,臨了欠的債仍舊一文不付,這手段真正高明。勳爵想道:“還有克勞萊,別看着他那樣,他可並不傻。他那方面的工作也安排得夠巧妙的。這件事無疑是他指使的,錢也是他花的。可是從他的外貌舉止上看,誰也想不到他在裡面插過手。”我們知道,在這一點上勳爵猜得不對。他心上橫着這成見,對於克勞萊上校的態度比以前更加倨傲,連面子也不大顧。克勞萊太太的靠山一點沒有想到她自己在藏私房;原因是這樣的,他活了大半輩子,見的世事很多,因此看破了人情,又因爲他和許多做丈夫的打過交道,錯把克勞萊上校也看作他們一流人物。這位勳爵一生不知收買過多少人,難怪他自以爲有眼光,估準了上校的身價。
第二回他和蓓基兩個見面的時候,馬上就盤問她這一點。他脾氣很好,開口只恭維她辦事能幹,除了該還的債不算,另外得了一筆收入。蓓基小小的吃了一驚。我們這親愛的朋友除非萬不得已,從來不扯謊,不過在事勢緊逼的時候,她也會滔滔不絕的編一篇話。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想出一篇巧妙、合理、詳盡的故事說給她靠山聽。她承認從前說的全是謊話——混帳的謊話。可是誰逼她扯謊呢?“唉,勳爵,”她說,“你哪裡知道我暗地裡受多少的苦啊!在你面前,我又活潑又高興,沒人保護我的時候,我受的罪你再也想不到。我丈夫威脅我,虐待我,逼着我向你騙錢使。他知道你會問我要錢幹什麼,逼我對你扯謊。錢是他拿去的。他告訴我說布立葛絲的錢已經還清了,我不願意對他起疑,根本不敢對他起疑。他是窮途末路,只好幹這些不老實的勾當,只求你寬免他,也求你原諒我這不得出頭的苦命人兒。”她一面說,一面哭。真正受了欺壓的賢慧女人也不能有她當時那樣悲切動人的風神體態。
他們兩人在克勞萊家的自備馬車裡繞着親王公園兜風,談了半天。他們究竟談些什麼呢,這裡不必細說,總而言之,蓓基回到家裡,笑吟吟的趕上來摟着布立葛絲,說她有好消息報告。她說斯丹恩勳爵那份兒慷慨大量真是少有的,他老是想法子幫忙別人,從來不肯錯過機會。如今小羅登進了學校,她自己也不需要親愛的布立葛絲做伴兒了。她實在捨不得離開布立葛絲,心裡說不出的難受,無奈她收入有限,必須在各方面緊縮開支。她的寬宏大量的恩人給布立葛絲找了一個好差使,比呆在她這樣貧寒的家裡做女伴強得多,因爲這樣,她心裡也寬慰了一些。原來崗脫萊大廈的管家娘子畢爾金登太太現在上了年紀,身體衰弱,又害痛風,實在沒有精力看管這麼一個大公館,要想找個接手的人。這是個了不起的好缺。侯爵家裡的人難得上崗脫萊大廈,兩年也不過去一回。主人不在的時候,管家娘子住着富麗堂皇的大房子獨當一面,一餐吃四個菜,區裡的牧師和有體面的人物都來拜訪她,地位和崗脫萊真正的主婦不相上下。畢爾金登太太以前兩任管家娘子全嫁了崗脫萊的牧師——畢爾金登太太不能嫁牧師,因爲現任的牧師就是她的外甥。這件事眼前還沒有定規,布立葛絲不妨先去拜訪畢爾金登太太一次,看看願意不願意接她的手。
布立葛絲樂得出神忘形,那感激涕零的樣子,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她提出來的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求讓小羅登到那邊去看她。蓓基一口答應——什麼都答應。丈夫回家的時候,她跑上去迎接他,把好消息報告給他聽。羅登聽了很高興——高興得要命。他花了可憐的布立葛絲一筆錢,心裡老是不安,現在纔算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管怎麼樣,她總算有個着落,可是再一想呢,又有些不放心,總覺得這件事不妥當。他告訴莎吳塞唐子爵斯丹恩勳爵怎麼提攜他們的話,那位爺瞅了他一下,眼色老大蹊蹺,叫他捉摸不着。
他把斯丹恩勳爵第二回幫忙的事講給吉恩夫人聽。她聽了神情慌張,有些變顏變色。畢脫爵士也是這樣。他們兩人都說:“她太聰明,呃——也太活潑,單身一個人出去赴宴會是不妥當的,總得要個人陪着。羅登,不管她上哪兒,你得跟她一塊兒去。你非得給她找個伴兒不可。我看還是到女王的克勞萊去叫個妹妹上來吧,雖然她們自己也沒有頭腦,幫不了多少忙。”
蓓基應該有個女伴。不過事情很清楚,總不能讓老實的布立葛絲錯過了一輩子的好飯碗,因此她收拾好行李,上道去了。這樣,羅登的兩個步哨都落在敵人手裡。
畢脫爵士去看弟婦,提到關於辭退布立葛絲以及家裡各種難以啓齒的事情,着實勸諫了一番。她向他解釋,說她可憐的丈夫沒有斯丹恩勳爵提拔照顧是不行的,至於布立葛絲呢,有了這麼好的差使,如果不許她去的話不是太沒有心腸了嗎?這些話全無效驗,她哭也罷,笑也罷,甜言蜜語的討好也罷,畢脫爵士只是不滿意,結果他和他從前最佩服的蓓基很像吵了一次架。他談到家門的體面和克勞萊家裡潔白無瑕的名聲。他氣虎虎的責備她不該和那些年輕的法國男人來往,說他們全是花花公子,行爲不檢點。他又提到斯丹恩勳爵,說是他的馬車老停在她門口,他本人每天陪着她好幾個鐘頭,惹出許多飛短流長。他以家長的身分懇求蓓基行事小心謹慎,因爲她外面的名聲已經很不好聽。斯丹恩勳爵縱然地位高,才識豐富,可是和他來往的女人名譽上少不得受到牽累。他再三懇求,甚而至於用命令的口氣,叫他的弟婦往後步步留心,少和那位大佬打交道。
畢脫的勸告,蓓基一股腦兒接受下來,可是斯丹恩勳爵還是照常在她家裡。這一下,畢脫爵士生了大氣,終究多嫌了他心愛的利蓓加。吉恩夫人究竟是喜是怒,我就不知道了。斯丹恩勳爵繼續去拜訪蓓基,畢脫爵士卻絕跡不上她的門。畢脫的妻子很想從此和那位大人物斷絕來往。她收到侯爵夫人請他們參加猜謎表演那一次宴會的請帖,竟打算寫信回絕,可是畢脫爵士認爲他們怎麼也得到那兒露露臉,因爲親王大人也去的。
畢脫爵士雖然到會,很早就告辭回家,他的太太也巴不得早走。蓓基沒跟大伯說話,對於嫂嫂更是睬都不睬。畢脫-克勞萊說她行止輕浮得簡直不成話說,又痛罵時下做戲化裝的習氣,說對於英國婦女是絕對不合適的。戲演完之後,他把兄弟結結實實的教訓了一頓,責備他不該上臺演戲,也不該讓妻子在這麼不成體統的場合之下拋頭露面。
羅登答應以後再也不許她參加這種表演。而且自從哥哥嫂子點醒了他以後,他一直留神,竟成了個模範的看家丈夫。他不上俱樂部,不打彈子,一步不離老婆。他陪着蓓基出去兜風,不辭勞苦的跟着她到所有的宴會上去。斯丹恩勳爵無論什麼時候到他家拜訪,總看得見他。他不準蓓基自由行動,如果收到單請她吃飯的帖子,斬釘截鐵的命令她回信拒絕。他的老婆察言觀色,不敢不服從他。說句公平話,她看見丈夫那麼殷勤,倒是非常喜歡。丈夫的嘴臉儘管不好看,她從來不計較。不管在人前也好,夫妻倆相對也好,她總是和和軟軟,臉上掛着笑,把他伺候得十分周到,哄他高興。她成天活潑潑興沖沖,對丈夫殷勤體貼,全心全意信賴他尊敬他,像新婚的時候那樣。她常說:“出門有你陪着真好,比那糊塗的布立葛絲強多了。親愛的羅登,咱們倆永遠這麼過下去吧。可惜少兩個子兒,要不多美啊,咱們再也不會有煩惱了。”飯後,他靠在安樂椅裡打瞌睡,沒看見對面那張疲倦、憔悴、神色可怕的臉。他一醒過來,蓓基頓時眉眼開朗,臉上重新堆着坦白的笑,活潑潑的吻他。他自己也鬧不清以前究竟對她犯過疑沒有。他心想一定不會有那回事。那逐漸壓在心上的說不出來的疑團,惱人的憂悶,全是自己吃飛醋。蓓基怎麼會不出風頭呢?像她那麼又會說又會唱,件件出衆的女人千萬個裡挑不出一個。羅登只怨她不疼兒子。不論他怎麼努力,他們孃兒倆再也合不到一快兒。
當下羅登正是疑神疑鬼,左右爲難的時候,恰巧又發生了上面所說的意外之變。倒楣的上校幹瞧着自己成了囚犯,回不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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