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旗袍是最挑剔女人的一件衣裳,眉目如畫的芸芸美人,卻不見得都能把旗袍穿得款款生姿。最好的例子是張柏芝,堪稱絕色吧?當初《喜劇之王》中她的一個大特寫,驚豔了多少人,可是在電視劇《天涯歌女》裡,她穿上旗袍飾演一代歌后周璇,漂亮自然是漂亮,但怎麼看怎麼覺得貨不對板。可見旗袍這種衣服有多挑剔人,就算是風華絕代又如何?稍有差池就硬生生顯得格格不入。
把一款旗袍穿得最顛倒衆生的,大抵是張曼玉。可那畢竟是maggie呀,連擡頭紋都美得叫人覺得熨帖。何況昔年的問鼎之作是《阮玲玉》,另一部傾城之作是《花樣年華》,兩部戲裡她都是穿着旗袍,輕顰淺笑,搖曳生姿。
而大陸的年代戲裡,穿旗袍最令人讚歎的女演員之一是陳數。《新上海灘》中,她演方豔芸。用導演的話說:“眉梢眼角都是風情。”旗袍這種衣服正是如此,風情二字最難得。寸領,斜襟,琵琶扣,窄窄的腰身,再精緻玲瓏不過,就像定窯的聳肩瓶,嫵媚風流中偏又有矜持的冰清玉潔。而穿旗袍的美人該當是梅花,和月折來斜插在這瓶中,清亦清,淡亦淡,幽香卻是銷魂蝕骨,浮動淺雪黃昏。
張愛玲的小說《傾城之戀》改編成電視劇,陳數演白流蘇。仍舊是穿旗袍,這時的一襲旗袍,透出的風情與《新上海灘》中的方豔芸卻又並不相同。白流蘇是什麼人?張愛筆下的女子,哪個不是七寶玲瓏入骨三分?縱然是舉案齊眉,她也會淡淡地浮起一個眼神,讓你曉得重重進深的院子天井裡,那些二胡蒼涼的曲調,抑或是對聯上淋漓的金粉,烘出團團的墨跡。神仙洞府裡走出來,旗袍配上漆皮鞋,世家門楣裡幽暗的長廊曲折,檐頭滴落的細碎雨聲,雕花長窗前佇立的身影,不說也罷。
年代戲裡,另一個穿旗袍最出彩的女演員是李小冉。初初留下印象是昔年趙寶剛的《像霧像雨又像風》,一襲旗袍垂着辮彎的安琪,氣質清冷,與陳坤站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種奇異的和諧感。因爲陳坤的氣質其實也是清冷孤寂,即使站在萬人中央,眉宇間仍舊有種淡淡地落寞。到了2008年,見到他們重新合作的另一部電視劇《故夢》,仍舊是年代戲,李小冉仍舊穿旗袍,身邊仍舊是衣冠楚楚的陳坤……可即使是一連串的仍舊,整個風格卻早已截然不同。或許這就是電視劇的魅力,即使是同樣的演員搭檔,拍不一樣的故事,就會讓人覺得韻意完全不同,恍若隔世。
其實私心裡一直琢磨,李小冉適合拍瓊瑤的《幾度夕陽紅》,她只要穿上旗袍往那兒一站,就會讓人想起“楚楚動人”這四個字來。而這部小說時空跨度非常大,從抗戰時期的重慶沙坪壩,直到六十年代的臺北。青山依舊在,物換星移,何慕天與李夢竹的那一段戀情,跌宕起伏轟轟烈烈,是一闋時代的悲歡離合。而穿着旗袍的李小冉,最最適合演繹這種柔中帶剛的女子,以悲憫而疏離的氣質,面對命運的波瀾壯闊。人生是什麼呢?或謝是愛到深處無怨尤。
穿旗袍的另類是大嘴美人姚晨,《潛伏》中的翠平,剛剛穿上旗袍的那一剎那,只能用不忍卒睹來形容。每個觀衆看到那一集,大約沒有不哈哈大笑的。可是一集集看下去,翠平的旗袍卻越來越順眼了,但凡入了戲,對其一舉一動皆覺得可愛,再無可挑剔的地方。即使有英氣勃勃的左藍,即使有嫵媚多情的穆晚秋,可是將旗袍穿得大大咧咧、穿出另類美感的翠平,硬生生征服了億萬觀衆,讓人替她和餘則成緊緊提着一口氣,時時刻刻擔憂這位莽撞女子,和她的莽撞愛情。就像她那身旗袍,從起初的不合身,到最後的服帖妥當。一直到最後大結局,不再穿旗袍的翠平抱着孩子站在山崖邊張望,引得多少人潸然淚下。蕩氣迴腸不過如此。這部電視劇原本不是女人戲,卻又是女人戲中的極致。穿着一襲旗袍的翠平,是旗袍的鎮魂調,亦是旗袍的別離歌,是烽煙中的大氣磅礴,是離亂裡的堅韌與執着。
穿旗袍的另一個另類是趙薇。當年一部《還珠》,創下的紀錄至今仍令所有電視人欷歔不已。然後是《情深深雨濛濛》,趙薇首次穿旗袍,演繹陸依萍與何書桓那一段纏綿悱惻的情事。那旗袍還是小女兒的嬌態,滬上人家的富貴事,豪門裡的一嘆三惋,情情意意,纏纏綿綿,脫不了一段兒女情。事隔數年,趙薇重新穿上旗袍,在《京華煙雲》裡演了姚木蘭。這部由央視一套首播的重磅大戲,曾經創下過許多紀錄,比如令人津津樂道的每集七十三萬元的天價,比如過億的廣告收入。爭論不休的也正是趙薇的姚木蘭。因爲改編自林語堂的名作,於是面臨着所有名著改編的困頓,幾乎每個讀者心目中都會有一個自己的姚木蘭,不管挑誰來演,自然都會有一場口水大戰。也恰恰是因這部電視劇,趙薇的姚木蘭讓我覺得,她真正從小燕子走出來了,由花旦變成了青衣,挑得起大梁,是倚天劍,亦是屠龍刀,有一種劍在匣中刀懸腰際的瀲灩。如果說很多年前趙雅芝的姚木蘭是幽靜嫺貞並溫存馨麗,那麼趙薇的姚木蘭,則真正有一種道家女兒的中庸與從容。劇裡的旗袍,並不美豔,也少嫵媚,甚至給人感覺那就是一件尋常衣裳。不被旗袍奪了風頭去的,趙薇是一個。穿上旗袍她是姚木蘭,亦是趙薇,楚楚地立在京華的晚霞裡,看山河歲月,銀漢無聲。
寫到這裡,忽然想起《金粉世家》,裡面美女如雲,各個皆着旗袍,幾位小姐少奶奶一衆女眷,都是一款款旗袍華麗無比,尤其是劉亦菲的白秀珠,當得起“美豔無雙”四個字。而其他旗袍美人,比如飾演大少奶奶的孫寧,抑或三少奶奶的劉佳佳,無一不是姿容曼妙的麗人。而最後給人留下最深印象的,卻偏偏是董潔那藍衫白裙的回眸一笑。
無關風月,無關美人,更無關旗袍。
冷清秋三個字,原本就與旗袍緣淺。即使是婚後穿着旗袍的日子,冷清秋疏淡的眉目,仍舊是淺而薄的白月光,彷彿映在窗櫺之上。穿起旗袍而與風情無涉,就像這個故事,借愛情的一張皮,講民國的無常世事,洋洋灑灑的金粉,洋洋灑灑的世家。昔年張恨水寫這部民國《紅樓夢》的時候,怕不曾想過後人會如何來演繹那段旗袍與長衫的年華。
少不更事的時候,也置下過幾件旗袍,可是總不得場合穿。而且穿這種衣服,氣質稍有不對,就像了酒樓的迎賓小姐——抑或像婚宴上敬酒的新娘子,顏色素淡一點的呢,穿上又活脫脫變成老氣橫秋。終於還是認命了,不是梨花,不是梅花,就不要插在那美人聳肩瓶裡。還是看電視劇吧,有電視劇在,什麼樣的旗袍美人總是有的。江山輩有美人出,看她們在屏幕上穿着旗袍,朝我們款款走來,從久遠的年代裡,從泛黃的時光裡,如同胡琴拉過輕弦,如同留聲機擱上針尖,細細地聆聽,窗外的夾竹桃在風裡搖曳着輕枝,是陌上花發緩緩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