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剛過,數百名報喜官從朱雀門一涌而出,分頭向各坊奔去,片刻,長安各坊的爆竹聲開始此起彼伏,漸漸響成一片,到處是歡呼的人羣,一個個笑逐顏開的士子被扶上大馬,披紅帶綠,向皇城而去,無數的孩子跟着他們奔跑,笑聲、嚷聲、討喜錢聲,連成了一片。
崇仁坊的順風客棧前站滿了一百多名士子,他們個個伸長脖子焦急地看着街頭,活像一羣擠在一起的鵝,白居易也緊張到了極點,雖然他自認爲考得不錯,但畢竟二十餘皆高朋滿座,士子們都要各自返鄉了。喝完最後一杯酒。相約明年春天再見。
也有許多官員心情鬱悶,雖然正式考試結果以及裁員方案都沒有下來,但各種小道消息已傳遍了朝野,有近千人在職官考中沒有通過,這些人幾乎都註定要被裁減。許多自知考得不理想的官員紛紛來酒肆喝酒買醉。以忘今日的煩惱。
一直到月亮初上。許多酒會開始散席了,平康坊的大街上到處可見醉醺醺的酒客,在一間叫西域情地酒肆前也出現了幾個喝完酒地男子。他們雖然穿着便服,但從幾個人的氣度看得出。他們都是朝官。
這幾人都是光祿寺的小官,下朝後一起相約來平康坊喝酒,有幾人心情不好,衆人都有點喝多了。
“老子愁個屁!他們敢不讓我通過,你們知不知道,老子出了多少錢?”一名男子喝得酩酊大醉,在兩個人的攙扶下胡言亂語,他猛地推開一人,指着他的臉道:“告訴你,兩百兩黃金,老子爲保這個從七品小官居然花了二百兩黃金,你們以爲呢!。”
兩個攙扶他地官員對視一眼,眼中皆露出震驚之色,他們連忙勸道:“放之,你別胡說了,你喝多了。“老子沒喝多!不信你們看。”這名官員一把推開兩人,想自己走路,僅僅走了兩步便一個趔趄跌了出去,爬了兩下卻沒有爬起來,最後竟倒在大街上呼呼酣睡起來。
這時,他府中地幾個隨從跑來,七手八腳將他擡進了馬車,馬車啓動,很快便絕塵而去。
“呸!權錢交易,不要臉地東西。”一名攙扶他的官員向馬車狠狠地啐了一口,而另一人卻緊皺眉頭,目光中若有所思。
暮色中,一輛馬車在顏府門前停下,半天,一名官員小心翼翼地跳下馬車,他向兩邊張望了片刻,迅速走上了臺階。
“我是光祿寺官員,有重大情況要向顏中丞反應。”官員遞上一封信,低聲對門房道。
“你稍等一下,我去看看老爺有沒有休息。”門房接過信,快步進府去了。
站在門口的官員十分緊張,他將身體掩進了牆角地暗處,不安地注視着四周的情況,片刻,顏府地側門吱嘎!開了一條縫,官員立刻衝上去問道:“顏中丞在嗎?”
一名管家模樣的人打量他一下,便點點頭道:“顏中丞要見你,你且隨我來。”
官員被引進府,繞了幾個彎,來到了顏九度的書房前,“顏中丞本來已經睡了,爲你而專門起來,時間不要太長。”
“多謝了!”官員慢慢推門進了書房,書房內光線明亮,顏九度正坐在桌前仔細地看他的信,官員連忙上前躬身行禮,光祿寺珍羞署令楊韜參見顏中丞。”
顏九度瞥了他一眼,舉起手中的信道:“你信中所講事情是否屬實?”
“回稟顏中丞,這是李放之酒後失言,不僅我一個人聽見,別的同僚也一樣聽見了,顏中丞可向良署令馬知途詢問。”
顏九度沉吟一下又問道:“他有沒有說,二百兩黃金是給了誰?或者是否就他一人,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同犯。”
楊韜思索了當時酒肆中的情形,良久方搖了搖頭道:“我記得當時是馬知途譏諷他不學無術,此番官位難保,他忿忿不平才說露了嘴,其他的事情他都沒有說。”
“好吧!這件事我知道了,假如真由此破了職考舞弊案,朝廷會記你一功。”
“多謝顏中丞!多謝顏中丞!”楊韜連連躬身致謝,他彷彿看到自己的職官前途露出了一線光明。
光祿寺小官已經告辭而去了,顏九度還在仔細地考慮這件事,這件事沒有證據,僅僅是一面之詞,而且當事人還是酒醉後所言,如果這件事鬧大後是虛,自己恐怕會因此得罪盧杞,顏九度揹着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心中委實難以決定,他忽然擡頭看見了牆上的一幅字:諍言敢當,這是父親在臨終前給自己的留言,顏九度只覺胸中一股熱血涌起,身爲御史,當彈劾不平,自己又有什麼可畏手畏腳?
想到這,顏九度抓起桌上的信,大步向門外走去,“給我備馬車,我要即刻進宮面聖。”
夜已經很深了,紫宸殿的御書房內依然亮着燈,張煥仍然在房內批閱奏摺,眼看已經離關閉宮門只剩下半個時辰了,可他一點也沒有結束返宮的意思,他是那麼專注,目光沉靜,似乎忘記了身外的一切,只有安忠順心中卻一陣陣心酸,他很清楚皇上內心的悲哀,皇上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他其實是在用繁重的朝務來沖淡失子之痛阿!
這時,一陣低微的腳步聲傳來,幾名侍衛帶着一人遠遠走來,只聽他們低聲道:“顏中丞請稍後,我們去稟報陛下。”
“顏中丞要見皇上嗎?”安忠順快步迎上去,這下他不敢再貿然,他知道顏九度這麼晚來,必然是有大事發生。
顏九度指了指御書房,驚訝地問道:“陛下還在公務嗎?”
“唉!宮裡出了大事。”安忠順附耳對顏九度低語了幾句,顏九度的表情由驚訝陡然變成了異常震驚,“你是說三皇子!”
“噓!”安忠順慌不迭地擺手,哀求他道:“顏中丞千萬不要聲張,我告訴你是想讓你心裡有數,不要太刺激皇上。”
“我知道了。”顏九度沉痛地點了點頭,“我也算是陛下的妻舅,我會掌握分寸。”
“那請顏中丞稍等,我這就去稟報。”安忠順轉身進了御書房。
此刻,張煥正在專心致志地審閱職官考的最終報告,此次職官考一共五千零八十人蔘考,未通過者九百七十一人,抓到作弊者十八人,在張煥的身邊放着厚厚一疊清單,這些都是沒有能夠通過考試的官員,此刻張煥的手中則是吏部歷年的考評,他正和落榜者一一對照,將其中連續兩年獲上下考以上的官員都鉤出來,這些都是他不想裁掉的官員。
“陛下!顏中丞有大事求見。”安忠順低微的聲音打斷了張煥的思路。
張煥眉頭微微一皺,立刻放下筆道:“宣他進來!”
顏九度快步走進,他施一禮,開門見山便道:“陛下,臣發現職官考藏有重大舞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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