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一騎人馬飛馳入了西突厥的牙帳。
片刻之後,阿史那朱邪從大帳中走了出來,沿着小路慢慢的走到了營中角落的一處帳篷前,之前並不知道會有洛陽的特使前來,並且留下,所以這個帳篷是王紹裘來了之後臨時爲他搭建的,他隨行的人也不多,就兩三員,擠在另一邊更小的一個帳篷裡。
所以,他的帳篷前沒有任何看守,似乎他本人也並不在意,阿史那朱邪伸手一掀帳子便走了進去。
一進帳,就看到王紹裘坐在裡面,手裡拿了一團粉的東西。
似乎,是一張手帕。
他將那手帕放在鼻端,似乎在聞裡面的氣息,那神情彷彿有些惘然,又彷彿被擭住了靈魂,連阿史那朱邪走進來都沒發現,直到高大的陰影籠罩上了他的視線,他才猛地回過神來,立刻將那粉色的手帕塞回懷裡,起身相迎:“可汗何時來的?”
阿史那朱邪看着他立刻收拾了精神,小心謹慎的樣子,平靜的說道:“本汗打擾特使了?”
“沒有。可汗請坐。”
阿史那朱邪也一擡手,兩個人都坐了下來。
坐定之後,阿史那朱邪又擡頭看着對面的人,王紹裘顯然知道剛剛那一幕落入了他的眼中,雖然謹慎持重,神情也還是有些不自然。阿史那朱邪淡淡一笑,道:“看特使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王紹裘勉強笑道:“在下的身體一直是如此。”
“哦,那這一次千里迢迢到這邊來,也是辛苦特使了。”
“職責所在。”
“但留在這裡等這兩天,就不是你的職責了吧。”
聽到這話,王紹裘愣了一下,但立刻就從阿史那朱邪閃爍的眼神中猜到了什麼,他問道:“是不是,綠——商如意那邊有消息了?”
“不錯。”
“他們什麼時候到這裡?”
看着王紹裘灼灼的目光,阿史那朱邪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他們可能,不會來這裡了。”
“什麼!?”
一聽這話,王紹裘的臉色立刻變了,剛剛眼神中還殘留的一點莫可名狀的繾綣在一瞬間消失殆盡,恢復了冷靜與理智,他說道:“商如意帶着人離開長安,難道不是爲了夏州嗎?她怎麼會不來這裡?”
直到這個時候,阿史那朱邪才擡起手來,王紹裘注意到他的手中還拿了一張紙箋,上面只有寥寥幾行字,看起來應該是前方探子發回來的急報。阿史那朱邪道:“我也以爲千城公主向長安求援,宇文淵又讓這位秦王妃帶領一支人馬出長安一定是爲了解夏州之危,但沒想到,原來不是。”
“……”
“她沒有出雁門,而是往綏州去了。”
“綏州?”
這個對此刻的他們來說完全沒有意義的地名讓王紹裘的神情更疑惑了幾分——商如意在這個時候帶着人離開長安,不是來夏州,卻反倒去綏州,她想要幹什麼?
難道——
王紹裘立刻道:“綏州,有什麼嗎?”
阿史那朱邪目光閃爍着看着他:“這,可能就要問特使了,畢竟本汗對你們中原的人和事並不熟悉。”
王紹裘感覺到了什麼:“可汗想要問什麼人和事?”
“比如說——左珩。”
“……” “比如說,左公疑冢。”
一聽到“左公疑冢”四個字,王紹裘的神情立刻一變,目光更加深邃精煉了起來。他壓低了聲音,沉沉道:“可汗爲什麼會知道這個?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問左公疑冢?”
阿史那朱邪也從他臉色微妙的變化中更感覺到了“左公疑冢”的重要性,卻還是一副淡淡的神情,道:“我的人一路跟隨商如意和那個綠綃,發現他們一路上曾經不止一次的提起過左珩,也提起過左公疑冢;原本以爲他們出潼關之後會一路向北出雁門,來馳援夏州,卻沒想到他們居然往綏州去了。”
說着,阿史那朱邪的眼中閃過一抹冷光:“我知道左珩這個人,曾經讓楚暘傷透了腦筋,那左公疑冢又是怎麼回事?”
“……”
王紹裘想了想,突然笑道:“恭喜可汗。”
“嗯?”
“可汗這一次得到的消息,怕是要比攻下夏州得到的利益,更大。”
“哦?怎麼回事?”
“左公疑冢——”
王紹裘將自己所知的,也幾乎是前朝爲臣者所知曉的關於左宸安設下的多處疑冢,以及疑冢內可能蘊藏的敵國之富的事情都告訴了阿史那朱邪。
聽到那敵國之富,阿史那朱邪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要說他這一次南下到底有什麼目的,其實打哪裡不重要,打誰也不重要,因爲他跟中原這幾方勢力說到底沒有什麼恩怨,哪怕有恩怨的,可以通過利益來化解,所以他南下最重要的是通過打仗攫取利益,這也幾乎是亂世中一方霸主最重要的生存之能。而現在,竟然有一個地方可能藏着數目驚人的寶藏,這怎能不讓人動心呢?
只是——
他看着王紹裘道:“你的意思是,商如意這一次往綏州去,是爲了去找左公疑冢?”
“看上去,是這樣。”
說着,王紹裘又壓低聲音,卻用一種彷彿是魔鬼的誘惑般的暗啞嗓音低低道:“可汗,可不要錯失良機啊。”
阿史那朱邪思索了片刻,似笑非笑的道:“既然叫疑冢,那就不是人人都知曉的吧。如果人人都知道左宸安埋在什麼地方,那裡面的東西怕是早就被瓜分乾淨了。”
王紹裘道:“可汗英明。”
“那麼——”
“真正知曉左宸安葬身之所的,應該就是他的親兒子左珩。”
“他不是幾年前也已經戰死了嗎?”
“他雖然死了,可跟在他身邊的人,未必沒有從他身上得到什麼關於左公疑冢的線索。”
“你是說——”
“蕭元邃。”
說到這裡,王紹裘的眼中閃過一抹沉沉的陰霾,似是咬了咬牙,才又繼續說道:“而綠綃,當年就是蕭元邃的侍妾。”
阿史那朱邪微微眯起雙眼,道:“你的意思是,蕭元邃很可能從左珩那裡得知了左公疑冢的一些線索,而他很可能把這些線索,告訴了綠綃。所以現在,商如意往綏州去的目的是——”
王紹裘目光閃亮的看着他:“可汗,不要錯失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