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主動出擊。”
這句話響起之後,房間裡又安靜下來,只是這一次的安靜,不是之前無話可說的沉悶的平靜,而是一種連心跳和呼吸都驟然停止了的窒息的安靜。
這聲音是——
商如意一瞬間真的忘了呼吸和心跳。
她幾乎是本能的,將有些僵硬的脖子轉過去,目光顫抖得幾乎要碎掉,慢慢看向牀榻之上。
卻仍舊,只看到那個雙目緊閉,靜靜昏睡的身影。
“……!”
她的心一沉,彷彿剛剛被人送到九霄雲外,天頂之上,又被重重的摔下來,哪怕還沒有粉碎,但這種強大的失落感讓是讓她難受得心口彷彿要裂開。
又,聽錯了嗎?
又是這些日子,不止一次盤桓在夢中,卻求而不得的奢望,讓她又一次產生了幻覺?
商如意強壓下心頭的失落,勉強讓自己做出平靜的,至少不至於太失態的表情,然後轉過頭來面對殷長嶽和代俊良;可一對着他們,卻見他倆也是一副震驚不已的表情,瞪大眼睛看着牀上的人。
他們,也聽錯了?
這一刻,商如意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又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只是,她還沒來得讓理智從剛剛的巨大失落中抽離出來得出一個結果,耳邊便又一次響起了那虛弱,卻比剛剛更清晰幾分的聲音——
“是我,說的。”
“——!”
這一次,她不再遲疑,急忙起身走到牀邊,低下頭,屏住呼吸看着牀上的人。
心,跳得彷彿要從胸膛中崩裂出來。
但她卻極力壓制着自己的呼吸,只怕自己的吐息大一些,都會把眼前的幻境如同散沙浮塵一般吹散。
然後,她就在戰慄中,看到那覆在緊閉雙眼上的纖長的睫羽微微震顫,好像真被她的呼吸吹拂着顫動起來,彷彿被縛住的鳥兒在掙扎着扇動翅膀,掙扎了許久,那睫羽終於慢慢擡起。
一雙深邃如星空的明眸,慢慢凝聚起璀璨的光芒,看向她。
剎那間,天地彷彿都空了。
商如意定定的看着那雙眸子,靈魂彷彿也在這一刻被吸納了進去,她顫抖着,脣瓣輕啓,幾乎是憑藉心中一點回憶的本能的喚道:“……鳳,鳳臣。”
而下一刻,一陣沉重又凌亂的腳步聲響起,踏碎了兩個人對視這一瞬間的平靜,是殷長嶽和代俊良兩人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一看到宇文曄已經睜開了雙眼,頓時又驚又喜,尤其是殷長嶽,喜出望外的大聲道:“大將軍,你,你終於醒了!”
一道驚雷,驟然在晴空中炸響。
這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也徹底結束了扶風從薛獻東進而來便開始面臨的,長達近一個月的煉獄般的酷暑炎熱,當衆人齊聚到這個房間,驚喜不已的看着總算從重病昏迷中清醒過來的大將軍時,一場大雨瓢潑而下,將前夜被炙烤焦灼的土地淋了個透。
而面對衆人那一張張喜出望外的,甚至泫然欲泣的面孔,宇文曄在說出了前兩句證明自己終於醒來的虛弱的話語之後,第三句,卻是在聽着大雨滂沱的聲音時,有些莫名而來的一聲低嘆。
“怎麼會,下雨的。”
“……?”
衆人都有愕然。
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會說出這句話,但這個時候,他終於清醒過來這件事已經讓大家都驚喜得無暇去顧及那一點疑惑,衆人手忙腳亂的擠滿了這個房間,又讓圖舍兒把剛剛送回去休息的何問竹叫來,重新診脈,確定他的病情已無大礙,只要靜靜修養,就能痊癒,這一下,激動得穆先等人險些落下淚來。
而在狂喜之餘,他們也斷斷續續的將這些天,尤其是前夜那一場戰事告訴了他。
最後,殷長嶽顫聲道:“大將軍此番病癒,可太好了!”
“……”
宇文曄靜靜的聽完了所有人的訴說。
雖然是昏迷許久,他需要知曉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麼,同樣,也是因爲這些日子的重病臥牀,讓他暫時沒有了行動的能力,剛剛攢足力氣說出的三句話,就已經將他的精力消耗殆盡,唯一剩下的一點力氣,只能用來聽和看。
而即便只是聽和看,也非常費力。
此刻,商如意坐在牀頭,讓他勉強半靠在自己的肩頭,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顫抖,蒼白的嘴脣更是在呼吸間又失去了好不容易出現的一點血色。
看着這樣的他,商如意眉頭緊鎖,卻始終沒說什麼。
而周圍的人看到這幅景象,也都沉默着——雖然,兩個人這個樣子頗有些夫妻狎暱的意味,是絕對不該出現在軍中的;可經歷了這些天,所有人,甚至連一直跟隨他二人的穆先和程橋等人都重新認識了商如意,更明白這位看似柔弱,內心卻堅毅的將軍夫人身上,還有他們以前從未知曉過的強悍。
所以,兩個人這樣,衆人並不覺得有任何的不妥。
過了許久,感覺到他的氣息還是非常的虛弱,商如意輕聲道:“廚房準備了米湯和稀粥,喝一點好不好?”
宇文曄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商如意卻像是得到了答案,揮手讓臥雪送了一碗熬得濃濃的米湯來,熱氣騰騰,米香四溢,她自己端了過來,一勺一勺的吹涼喂到宇文曄嘴邊。
宇文曄無聲的喝了幾口,倒是比之前昏睡時喝藥要容易多了,不多時,半碗米湯下肚,他的眼睛也更明亮了些。
就在商如意拿出手帕爲他擦拭嘴角的時候,他又擡眼,巡梭了房中眼巴巴的衆人一眼,嘴脣微微翕動。
“什麼?”
商如意一愣,正要湊近去聽,站在房間一角的聶衝已經輕聲道:“將軍問善童兒。”
說完,他上前一步,輕聲道:“大將軍,昨天善童兒陪夫人回來,清理了宋煜他們。夫人休息之後,他才離開官署去了城門口,爲城外戰死的那些人念往生咒去了。一會兒,應該就會回來。”
商如意聞言,倒是一愣。
但想想,也不算意外,善童兒雖然跟隨了他們來打仗,可畢竟從小當和尚,上陣殺敵不含糊,慈悲心也不是假的。
宇文曄聽了,也輕輕的點了點頭。
又過了一會兒,他虛弱的氣息更平穩了些,目光慢慢巡梭過所有人激動不已的神情,最終,停留在商如意蒼白得幾乎有些木然的臉上。
然後,輕聲道:“這些日子,你,你們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