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綃的眼神原本是慌亂而麻木的,在看到這塊手帕的時候,她還有些回不過神,下意識的接過來,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但當她想到了什麼,再低頭仔細一看,立刻辨認了出來,那雙柔媚的眼睛裡頓時涌起了滿滿的不敢置信。
她擡頭看向王紹裘:“你怎麼——”
王紹裘仍舊看着她。
整個石室內頓時鴉雀無聲。
那些突厥兵士全然不懂這兩個人之間交織的仇怨,也不明白那塊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半新不舊的帕子意味着什麼,可站在綠綃身後的雷玉卻完全明白了過來,她也有些不敢置信,可到了這一刻,說什麼都不比做什麼來得更真實,更明白。
她神情凝重的看着王紹裘的臉,扶着綠綃肩膀的那隻手更感覺到她整個人在忍不住的發抖,一瞬間,彷彿她也被某種突如其來,如同潮水氾濫的情緒所吞沒,幾近窒息。
王紹裘他——
就在綠綃混亂不已,腦子裡千百種念頭跟煮沸的湯鍋裡的水泡一樣不斷亂冒的時候,耳邊卻好像真的聽到了一些水聲。
這時,原本安靜又呆滯的看着綠綃和王紹裘的衆人突然發現了什麼,有人大喊:“那是什麼!”
衆人急忙轉過頭去,順着那大喊的人手指的方向一看,頓時大吃一驚!
他們來的那條甬道上突然流淌來了一股水流,迅速在這個石室的地面上蔓延開來,不一會兒便流淌到了他們的腳下,站在最外圍的幾個突厥士兵踩着那水慌忙躲開,緊跟着,他們的眉頭頓時,鼻子用力的吸氣,像是聞到了什麼味道。
李淼和高忱抽動了一下鼻子,立刻聞了出來:“是桐油!”
“什麼!?”
一聽這話,衆人更是大吃一驚,可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那甬道外突然飛來了幾塊木板,還有飛落而下的木屑,頃刻間便將進入石室的通道給鋪滿了。
然後,一團火光從外面閃爍着,慢慢的靠近。
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了洞外。
竟然是那賈公子!
只見他穿着一身黑衣,消瘦的身影彷彿隨時都要被周圍漆黑的光線吞沒,幸好手中高舉着一個火把,才照亮了那張鬚髮蓬亂的臉,還有那雙蓄滿殺意的眼睛。
“你——”
一看到他竟然出現在他們的身後,而且地上的桐油,還有剛剛堆積起來的碎木顯然是爲了燒死他們,並且堵住石室內的人的去路而設下的,阿史那朱邪立刻明白過來,他臉色立刻鐵青,上前一步:“你竟然敢——”
賈公子濃密的鬍鬚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是在笑,可誰也看不到他的笑容,只能看到那雙眼睛裡散發出的徹骨的寒意。
他冷冷道:“可汗,何必如此。”
直到這個時候,衆人才終於聽清楚他的聲音。
因爲不再刻意的壓低音調,他的聲音不僅年輕,而且鏗鏘有力,更中氣十足,不僅明顯是個年輕人的聲音,更能感覺到這個人身體強健,甚至是個習武的人!
他慢慢悠悠的說道:“俗話說,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你們既然是爲了左公疑冢的寶藏而來,也就應該做好了要和寶藏一道葬身於此的準備,否則,叫什麼人爲財死呢?”
阿史那朱邪一驚,睜大了雙眼。
而另一邊的王紹裘這個時候臉色已經漲得通紅,嘴脣卻漸漸的開始發青,兩眼眼底更是血管暴起,掙得一雙眼睛彷彿隨時都要被鮮血擠出眼眶,這讓他的樣子看上去格外的猙獰恐怖,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你,所以這裡,真的是,左公疑冢?”
賈公子冷冷的看着他明顯是中毒的樣子,道:“是不是,對一個快死的人來說,有什麼區別嗎?”
“……”
“你只要記得,是你的兄長逼死了我的兄長,那麼你今天也該在這裡償命,就夠了。”
聽到這句話,別人尚沒什麼反應,只有雷玉和李淼等人皺起了眉頭,而綠綃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握着那絲帕的手都緊了一下。
她是跟隨着蕭元邃,參與過左家叛亂的,而李淼高忱雖然沒有參與過平叛,卻也聽說過當年的戰事,他們都知道雖然當年左珩叛亂是被各地的勤王之師鎮壓,但最後圍剿左珩的人,卻是當時的右屯衛將軍王紹及!
只是,當時的王紹裘因病沐休,並沒有參與這場戰事。
也就沒有見過其中相關的人。
比如——
“你,是左瑱?”
這個時候綠綃也終於從剛剛的震驚當中找回了一縷心神,她默默的站起身,走到人羣的最前列,總算藉着那火光看清了那張鬚髮蓬亂,早已經辨認不清的臉,卻仍舊不敢置信的道:“你,你真的是左瑱?”
那雙銳利的眼睛只看了她一眼,便冷冷的撇開。
阿史那朱邪默默的上前一步,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腳下正是已經淤積起來的桐油,那股有些刺鼻的味道直到現在才清晰起來,而他的頭腦也清楚了一些,猜測到這個墓道,這個墓室應該就是這“賈公子”不知多久之前自己挖出來的,用於安葬棺材中的那具無頭屍;而從他對這裡的安排,和對衆人的戒備來看,他可能早就預料到了有一天會有人爲了左公疑冢找到天頂山來找到他,所以路上那條甬道里,他應該另挖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坑道作爲藏身之所,還藏了桐油在裡面。
剛纔,趁着衆人打開棺木,裡面刺鼻的味道混淆了衆人的嗅覺,他就能將桐油趁機潑灑下來。
而被毒蛇所驚的衆人也來不及發現,他將外面甬道里堆積的那堆碎木移到了洞口堵住他們——至於那堆碎木,只怕就是製作這口薄皮棺材所剩下的木料。
想清楚這一切,阿史那朱邪的眼中閃過一抹冷光。
他道:“你想要幹什麼?”
賈公子冷冷道:“我能幹什麼?”
“……”
“這麼多年來,我只想要一份清淨,但我知道,世上總有人,不會讓我,讓我的親人清淨。”
“……”
“所以現在,我要除掉讓我不得清淨的人,找回我的清淨。”
說完,他俯下身,便要用手中的火把點燃地上的桐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