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頭頂厚重的陰雲終於裂開一線,一道金光撒在蒼柏山上,未及乾透的雨水這個時候映着夕陽,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將山腳下映照得一片光明。
藉着這樣的光亮,營地總算安扎完畢。
不一會兒,天色便漸漸黑了下來,不過,營地的各處又燃起了篝火,火焰上煮沸的鐵鍋中,肉湯散發出濃郁的香氣,很快滿瀰漫在溼冷的空氣裡,令周圍飢寒交迫的將士們精神一振。
火光,也照亮了臥雪那張白淨巧麗的臉。
伙頭兵盛滿了第一碗熱湯,先送去了中軍帳中,第二碗便遞給了守在旁邊的她——宇文曄這一次出兵,有一半的人馬都是從扶風一戰中收攏的,這些人清清楚楚的知曉商如意在扶風的戰功,所以,哪怕軍中不慣出現女子,他們對這位秦王妃仍然非常的敬重。
連帶着,對待臥雪也很客氣。更何況,這個看上去纖細柔弱的小丫頭,這幾天跟着他們一道騎馬爬坡,渾身淋溼了也不吭一聲,着實令人刮目。
幾個士兵笑着說道:“趕緊給王妃送去吧。一會兒這邊飯煮好了,我們再叫你。”
臥雪點頭道:“多謝。”
說完便端着熱湯穿過幾處營帳,最後走到了中軍帳旁邊的那個營帳外,撩開帳子一看,商如意正坐在毯子上,盯着眼前的一盞燭火出神。
臥雪立刻道:“王妃,湯好了,先喝些暖暖身子吧。”
商如意像是纔回過神來一般,轉頭看向她,臉上也立刻浮起了笑容,雖然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強。
當臥雪將湯碗送到她手上,她剛接過來,又問道:“秦王那邊,送吃的過去了嗎?”
臥雪笑道:“當然,第一碗就是給秦王殿下送過去的。”
商如意這才點了點頭,端起碗來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湯水一下肚,全身被凍得快要結冰的血液頓時流淌起來,臉上的蒼白褪去,不一會兒,更有幾分暖融融的紅暈染上臉頰。
被熱湯暖了身子,整個人都舒服了不少。
不一會兒,飯菜也做好送了來,只一盤白切肉,顯然是剛剛煮了肉湯的肉撈起來切成片而已,再加一碗青菜,臥雪自己雖然不在意,但看着商如意,還是輕聲道:“委屈王妃了。”
商如意笑着說道:“這算什麼委屈?”
她本就不是太貪圖享樂的人,更何況行軍途中一切從簡,宇文曄也不會允許他的軍中再出現像當初的寇勻良一般的人。
於是招呼着臥雪坐下來,陪她一起吃,只是在端起碗的時候,她又問道:“秦王那邊,吃的都送過去了嗎?”
臥雪道:“剛剛奴婢看到有人已經送了飯菜去中軍帳了。”
商如意點點頭:“那就好。”
臥雪告了罪,斜斜的坐到一邊,又看了一眼商如意,輕聲道:“王妃這麼關心秦王殿下,爲什麼不過去看看呢?其實,你們一起用飯,也沒什麼呀。”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她雖然明白,在軍營當中,宇文曄自然是要跟她分帳而居,因爲中軍帳中隨時都會有副將士兵們進出通報消息,商議戰事,她留在那裡多有不便,不過晚飯,的確是可以在那邊一起吃的。
只是……
她自己也能感覺到,宇文曄對她那種刻意的疏離,所以,吃飯還是分開吃罷。
不過,現在還不算晚,一會兒宇文曄應該還要召集衆人過去商議戰事,她畢竟是皇帝陛下親準了能參戰的人,也可以過去聽一聽。
於是只笑了笑,道:“先吃飯吧,吃了飯再說。”
“……哦。”
臥雪看得出她的笑容中多有幾分勉強,但也不好再說什麼,自己的身份畢竟不比圖舍兒,哪怕跟着秦王妃出生入死,可一些太親密的話,她是不好多說的。
於是默默的陪着商如意吃完了一頓飯,等收走了碗碟後,商如意整了整衣衫,走出了帳篷。
一擡頭,正好看到幾個人走進了中軍帳內。
其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撩開帳子的時候正好被裡面透出的光照亮了蒼白的臉龐和烏沉的眼底,正是聶衝。
看到他,商如意倒是有幾分詫異。
此人雖然是軍中叫的上名字的,但畢竟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可這個時候宇文曄叫人進帳,應該是商議出兵的事,找的也應該是副將參軍一類等人。
爲什麼會找聶衝呢?
這麼想着,商如意便走了過去,那守在大門口的士兵一見是她,也並不阻攔,其中一個立刻撩起帳子,商如意點點頭,順勢走了進去。
這中軍帳,從外面看就比普通的營帳大了不少,進去一看,更是寬敞明亮,大帳中央豎着一個木質的屏風,將大帳分爲內外兩部,內裡自然是主將休息之所,應該也只有一張牀,外面則擺着幾張矮桌毯子,主桌的背後,則掛着一副輿圖。
此刻,宇文曄正坐在上方,左右兩邊是沈無崢和申屠泰,還有剛剛進來的聶衝,正站在大帳中央,對着他拱手行禮。
商如意剛一進去,衆人都看向了她。
沈無崢立刻道:“你怎麼來了?”商如意笑了笑,道:“我看你們應該是在商議出兵的事,所以想過來聽一聽。”
說着,看向宇文曄:“不會打擾你們吧。”
宇文曄並不看她,只垂下眼瞼,淡淡的道:“無所謂。”
一聽這話,商如意臉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倒是一旁的沈無崢眉頭蹙了一下。
不過,不等任何人再說話,宇文曄已經開口道:“我要去北邊崖壁,探查對面山谷的敵情。聶衝,你跟我一道過去。”
“……!”
一聽這話,商如意立刻詫異的睜大了雙眼。
她這才明白,爲什麼聶衝會在這裡,畢竟,這個人是有名的順風耳,探查敵情的確找他是最合適的。可是,宇文曄作爲這一次西線出兵的主將,怎麼能親自去打探敵情呢?
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
商如意幾乎下意識的就要阻攔他,可一看到宇文曄冰冷的眼瞳,心裡頓時一怔。
自己說話……他會聽嗎?
心裡只一恍惚,卻感覺到宇文曄的眼瞳更黯了幾分,而這時,一旁的申屠泰已經說道:“殿下,這太危險了。”
宇文曄沉着臉,一擺手:“無妨。”
申屠泰立刻道:“敵情雖然重要,可殿下也不好輕易涉險。不如讓末將前去。”
宇文曄搖頭道:“你,不可。”
他這話,倒不是瞧不起申屠泰,只是申屠泰身形魁梧,目標太大,讓他去探查敵情,只怕沒探查出什麼,就容易成爲別人的目標。
宇文曄又道:“況且,營地這邊也需要有人坐鎮。你留在這裡,我也放心。”
申屠泰似乎自己也明白,但還是皺起了眉頭。
這時,坐在另一邊的沈無崢道:“若殿下要去的話,那末將願陪同殿下一道。”
宇文曄看了他一眼。
這一下,商如意再也按捺不住了——這麼危險的事,他們兩個人都要去,萬一出一點意外,那該怎麼辦?
她立刻道:“哥,那太危險了!”
沈無崢只笑了笑,雖然沒有說話,卻將另一邊宇文曄驟然陰沉下來的臉色盡收眼底。
他不動聲色,只說道:“你應該相信我纔是。”
“可——”
“行了!”
這一次,不等商如意再說什麼,宇文曄像是已經耗掉了所有的耐性,站起身來,冷冷道:“這裡是中軍大帳,是商議軍事的地方——有什麼話,等回來了之後,你們兄妹單獨再說吧。”
說完,便起身往外走去。
當他與自己擦身而過的時候,商如意清楚的感覺到,雖然營帳裡暖意融融,可宇文曄的身上,卻散發着一股近乎陌生的,冷厲的氣息,令她不由的呼吸一窒。
商如意一怔,而聶衝已經轉身,對着她行了個禮,便立刻跟了出去。
沈無崢也走到她面前。
商如意這個時候也不知該說什麼,只看着他:“哥——”
沈無崢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卻像是已經探知了一切,更有一種包容一切的溫和,他伸手拍了拍商如意的肩膀,道:“放心。”
說完,便也走了出去。
商如意無可奈何,只能跟着出了大帳,宇文曄一聲吩咐下去,立刻便有人牽過三匹馬來。
眼看着他們三人便要上馬商如意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說什麼,卻也知道宇文曄並不想聽自己說話,猶豫片刻,只能走到沈無崢的馬匹邊,仰頭對他道:“哥,你們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沈無崢低頭看了她一眼,似乎也知道,那重複的兩句話,不止是說給自己聽的。
可他沒有多說什麼,只低頭,溫和的對着商如意道:“你放心,我們當然會小心。”
說着,又擡頭,看向一旁在夜色中,臉色比夜色更陰沉的宇文曄,喃喃道:“我還有話,要跟他說呢。”
商如意一愣:“哥,你說什麼?”
沈無崢立刻微笑着搖搖頭,而這時,宇文曄似是已經失去了耐性,兩腿一夾馬肚子,座下的駿馬立刻飛馳而去,聶衝也立刻策馬跟上。
沈無崢道:“小妹,你放心。”
說完,也策馬飛奔出了大營,很快,三個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