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凜冽的寒風突然吹過,將城頭的旌旗吹得獵獵作響,而那聲音聽在聽覺本就靈敏的聶衝耳中,如同驚雷,震得他精神一凜。
感覺到他的一樣,跟在他身邊的一個士兵立刻低聲道:“聶大哥,怎麼了?”
周圍幾個人也都看了過來。
他們大概十來個人護着一輛馬車,車板上堆積着裝滿糧食的麻布袋和成捆的草料,之前每一次運送到太原城來的都是這些,只是這一次比之前更多,所以路上走得也很艱難。但他們一個苦字都沒喊,緊趕慢趕,總算在剛過午時的時候趕到了太原城下。
此刻,馬車停在城門口,正準備進城。
那士兵的話音剛落,聶衝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前方突然響起了一聲低啞的嘶鳴。
聶衝立刻警惕起來,低聲道:“別分神,看前面!”
一聽他的話,周圍的幾個人全都擡起頭來,只感到又一陣凜冽的寒風撲到臉上,吹得他們一個個鬚髮驚飛。
那高大的城門,慢慢的打開了!
衆人的面上一喜,急忙便要趕着馬車進去,可就在他們剛要擡腳的時候,城門口的兩邊突然又走出了兩隊人馬,攔在了他們的面前。
衆人立刻都打起精神。
其中一個隊長模樣的人騎着馬,慢慢的走上前來,而他們的隊伍裡,領頭的那個也急忙迎了上去。
這領頭的人叫陳川,大概四十來歲,是雷過的親信,之前幾次運送糧草都是他帶隊,所以熟門熟路,連這裡的守城門的士兵都已經認識他了。
看到是他,守城士兵的隊長倒是笑了笑,道:“你們今天來得倒早。”
陳川也笑了,擡頭看了看天,然後道:“今天天陰,雷大人擔心又要下雪,怕馬車在路上不好走,所以讓我們提前上路了。”
“這樣啊,”
那隊長點點頭,倒沒話說,只是對着身後的士兵遞了個眼色,那幾個士兵立刻上前來,圍着前面幾輛馬車看了看,又拿刀紮了幾下車上的糧袋和草料,還俯下身,檢查了一下馬車的車底,確認沒有藏着人。
見此情形,聶衝他們都屏住了呼吸。
看得出來,雖然雷過之前已經因爲雷玉的關係降了太原,可他們對他仍然不放心,連送糧的馬車都要檢查,也看得出,城中的王紹裘有多狡詐多疑。
檢查下來,並沒有什麼異樣。
那小隊長笑了笑,對着陳川道:“耽誤你們的事了,進城吧。”
陳川也笑道:“哪裡。”
說完,便對着身後的人一揮手,衆人便趕着馬車,準備往裡走。
可就在他們的第一輛馬車剛剛通過城門的時候,城內的大道上突然又飛馳而來一隊人馬,其中領頭的錦衣華服,但因爲過分消瘦,且面色憔悴的關係,看上去不像是一個人穿着錦衣,而是錦衣裡堆出了一張雪白的面孔,好像隨時都要從馬背上跌下去。
不過,一直到馬匹穩穩的停在第一輛馬車前,將一陣風撲到陳川等人的臉上,那人都沒有倒下。
不僅沒有,他還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們,那雙吊梢眼透着高傲和冷意。
雖然是第一次見,但聶衝幾乎一下子就認出了——
這人,便是王紹裘。
也就是,王紹及的同胞兄弟,做主與西突厥聯合,拿下太原城的人!
早在他們出發之前,宇文曄和雷過便相繼向他描述了這個王紹裘的相貌和爲人,因爲這一次行動,除了領隊運糧的陳川之外,宇文曄派出的人馬是全部由聶衝統領的——因爲宇文曄身邊的副將都在前朝的軍中任職過,王氏兄弟很可能都見過,申屠泰也是。只有聶衝,他出身王崗寨,王氏兄弟都沒有見過他,哪怕有人認出他,也可以藉口王崗寨分崩離析後,自己謀求出路到了祁縣投奔雷過,不會露餡。
此刻,見到這個拿下太原城的“罪魁”,聶衝的呼吸都緊繃了一下。
他立刻低下頭去,不敢與對方對視。
而王紹裘的目光也只是淡淡的掃過衆人,但立刻就感覺到了什麼,微微蹙眉道:“怎麼這一次,來了這麼多生面孔?”
陳川聞言,急忙陪笑道:“大人,前一次運送糧草的人,回去都病了。”
“病了?”
“是啊,那幾天下着雨雪,兄弟們路上不敢耽擱,都是冒雨趕來,回去之後都病倒了,如今個個起不來,只能派了這些新手。”
“哦……”
王紹裘微微挑眉,倒沒有說什麼。
但,他也並沒有讓開,又看了看隊伍後面的幾車糧草,突然問道:“之前,袁安率部南下的時候,是在祁縣領的糧草。”
陳川忙道:“是。”
王紹裘道:“他拿了多少?”
陳川眼珠轉了轉,忙又賠笑道:“就是大人您手書上寫的,並沒有多拿少給。”
“……”
王紹裘聞言,慢慢蹙起了眉頭,喃喃道:“半個多月了,算上來回,也該回來了纔是。怎麼——”
雖然只是他自己的喃喃自語,哪怕跟在他身邊的人都沒有聽到,可是,站得較遠的聶衝卻驀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就在這時,又一陣寒風吹過,帶來的刺骨的寒意,他和另外幾個迎風站着的士兵都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王紹裘微微蹙眉,又看了他們一眼,這纔不耐的擺了擺手:“進去吧。”說完,慢慢的策馬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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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高傲的背影,衆人這纔在心裡鬆了口氣,陳川回頭看了聶衝一眼,又給身後的人遞了個眼色,衆人立刻趕車的趕車,牽馬的牽馬,很快便通過了城門。
只是,在進城的那一刻,突然,從東面猛地吹來一陣風。
這陣風格外的凜冽,吹得城頭上的旗幟又是一陣獵獵作響,又因爲通過城門門洞的關係,風聲呼嘯如同龍吟,頗有些戰場上旌旗飄飛,刀劍交擊的感覺。
“唔?”
聶衝的腳步一滯,突然停下來,往東邊望去。
這個時候已經退到他身側的陳川轉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怎麼了?留神纔是。”
現在,他們已經進城了,城中的境況要比剛剛在城門口更加戒備森嚴,只剛拐過一條路,就遇見了一隊人馬在巡邏,還有幾個穿着皮襖,卻將胸口敞開,在寒風中都裸露出精裝胸膛的突厥士兵策馬,從長街上飛馳而過,連他們這些人也只能手忙腳亂的閃避。
聶衝道:“這些就是——”
“就是西突厥的人。”
陳川一邊往前走,一邊壓低聲音道:“現在,城中由西突厥的人和王紹裘共管。只是聽說,城裡的人犯事,西突厥可殺;西突厥的人犯事,王紹裘不敢管。”
“……”
“所以,你們千萬不能露出馬腳,否則——”
“我明白。”
聶衝立刻點頭,可目光卻還是忍不住朝着那如同虎嘯龍吟般的風吹來的方向看去。
他依稀記得,之前宇文曄提過,太原的東邊,就是受陽……
陳川低聲道:“你一直往那邊看什麼?”
“……”
聶衝沉默了一會兒,也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喃喃道:“一定是聽錯了,我的耳朵——怎麼可能靈到那種地步。”
說完,便轉過頭去,跟着他一道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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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就在太原城門關上的同時,在太原東邊的受陽縣內,一支突厥大軍踏平了草場。
這支大軍有數萬人馬之多,分作幾路進入了受陽,其中最中心的一隊人馬最爲雄壯威武,是此次出兵的精銳。
他們,便是西突厥的援軍。
而領頭的,是一個騎着青棕色駿馬,臉上卻帶着一隻狼頭面具的男子,那面具將他上半張臉完全遮蓋住,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薄脣和寬厚的下巴,顯得十分神秘。
此刻,他正靜靜的看着部下補足水草,又擡頭,看了看天色。
這時一個高壯的男子策馬走到他身邊,伸手握拳貼在左肩行了個禮,然後道:“王子,我們還有半天的路程就能到太原了。”
這狼面王子轉頭,看了他一眼。
然後道:“太原那邊,有什麼異動嗎?”
那男子道:“沒有。”
“那,祁縣呢?”
“祁縣?”
那男子聞言愣了一下,再一想纔想起來,道:“就是,那個姓雷的——他,能有什麼問題?”
這狼面王子沉默了一下,才說道:“非我族人,其心必異。”
聽到這句話,那男子反倒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了這位狼面王子一眼,半晌,才笑道:“可是,那個叫雷玉的不是已經——”
這時,那狼面王子猛地擡起頭來看向前方:“什麼聲音?”
那男子立刻閉上嘴,下意識的順着他的目光往前方看了一眼,他們所處的位置是一片草水豐沛的平坦草場,一直延伸到前方百丈之外,則是一片冷杉樹林,隨着寒風吹過,茂密的枝葉悠悠盪盪,彷彿整片樹林都在晃動。
但,也並沒有什麼。
於是他道:“沒有什——”
話沒說完,前方的人羣中傳來幾聲慘叫,定睛一看,是幾個人突然落馬倒地,而他們的身上,竟然中箭了!
那是——
那狼面王子一驚,立刻擡起頭來,就在這時,一道寒光如同閃電一般,朝着他飛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