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崢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把她帶回去。”
商如意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但想了想,又擔心沈世言能不能接受,於是道:“那舅父舅母那邊,要我派人去說嗎?”
沈無崢搖了搖頭,道:“這一點,我還是可以做主的。”
說完,他轉過身來,而綠綃已經扭着水蛇腰,風姿妖嬈的走到他的面前,笑盈盈的看着他。沈無崢道:“這些日子,要委屈綠綃姑娘了。”
“不委屈,”
綠綃笑道:“只怕,要委屈沈公子的清譽受損了。”
沈無崢默默的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眼看申屠泰帶着善童兒他們下去了,兵部的人馬也有人領着離開,朱雀門前如同海水退潮一般褪去了大半的熱鬧喧囂,宇文曄又特地安排了一輛馬車,送沈無崢和綠綃回沈府。安置好這一切,便準備帶着商如意進宮。
可就在他們要轉身進入宮門的時候,卻發現走在一邊的宇文愆停下了腳步。
兩人也下意識的回頭。
只見玉公公走到那虞明月的身邊,對着她行了個禮,恭恭敬敬的說道:“虞大人,今夜百福殿的慶功宴,大人也在被宴請之列。陛下吩咐,大人回去之後好生休息,等到酉時,宮中會派人前去府上接大人進宮的。”
“哦!”
虞明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立刻擡起頭來看了宇文愆一眼,眼神中滿是欣喜,而宇文愆看着她,臉上的神情一時間有些複雜,但只沉默片刻,還是對着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虞明月立刻對着玉公公道:“多謝公公,我會按時赴宴的。”
玉公公這才微笑着轉身離開。
這時,虞府的馬車已經過來了,虞明月便上了馬車,絕塵而去,看着那馬車漸漸消失在朱雀大街的盡頭,宇文愆沉默許久,終於像是輕嘆了口氣一般,轉身繼續往宮內走去。
宇文曄帶着商如意,一衆人也一同前行。
走着走着,宇文曄道:“看來,大哥好事將近。”
宇文愆默默的往前走了好一會兒,像是才終於回過神一般,又轉頭看了宇文曄一眼,然後再看了看他身邊的商如意,眼神複雜得彷彿萬千思緒糾結其中。
許久,他開口,聲音有些無法掩飾的沙啞,低低道:“福慧人間君佔盡,鴛鴦修到傲神仙。”
“……”
“二弟,你的所得,不比我今日所得差。”
宇文曄微微挑眉,似乎也看了身邊的商如意一眼,只是她若有所思,並未注意到,於是說道:“大哥,我聽說,佛家講緣法。”
宇文愆似有些詫異,睜大眼睛看着他。
宇文曄道:“各人也有各人的緣法,你的所得,也未必不是別人期盼不來的,又何必由此一比?”
“……”
宇文愆大概沒想到,自己這個在戰場上就所向披靡的兄弟,動起脣舌來,竟然也並不遲鈍,但他似乎也沒有心思再多說什麼,只勉強露出一點笑容,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雖然承幹殿和千秋殿所在一處,但兩路人卻不約而同的走出了兩條路來。
商如意一直默默的跟在宇文曄的身邊沒有說話,直到過了肅章門,周遭一片安靜,臥雪也帶着幾個宮女抱着行李走在後面,她才又轉頭,深深的看了宇文曄一眼。
宇文曄也不看她,只道:“又看我幹什麼?”
“嗯?”
“你這一路上,已經看了我好幾次了。”
“……”
“怎麼,不認識我了?”
“……”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真的有點不認識你了。如果不是這一路上一直跟着你,我都以爲,你也被什麼人借屍還魂了。”
聞言,宇文曄立刻轉頭瞪了她一眼:“口沒遮攔!”
商如意也抿起脣,往周圍看了看,幸好周遭沒什麼人,臥雪他們也沒聽到這邊的談話,於是縮了縮脖子,笑起來。
她和宇文曄之間已經把這些事情說清楚了,又因爲之前一直身在宮外,不免有些放肆了起來;但這種事情還是要留神,畢竟皇家有皇家的體面,如果傳出去秦王妃是被人“借屍還魂”什麼的,很容易給她染上污名,更可能招來禍端。
宇文曄道:“今後留神!”
“知道啦。”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兩步,宇文曄再轉頭看她,問道:“你剛剛說——不認識我了,什麼意思?”
商如意立刻道:“你不是不信神佛嗎?”
“嗯。”
“那你怎麼還會知道佛家的說法,什麼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
聽到這個,宇文曄自己倒是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前些天在路上的時候聽見善童兒說了幾句,我就記下了。”
“哦?”
商如意微微睜大了雙眼——善童兒雖然出家也許多年了,但顯然不是什麼修爲高深的和尚,到現在,他的心思也只在吃,和幫助與他親近的人身上,不過一些簡單的佛理他就算不了解,聽都聽熟了,自然也能說一些的。
比如,緣法。
可是宇文曄爲什麼會有意識的記得這個?
眼看着商如意眼中的疑惑更深,宇文曄淡淡的笑了笑,道:“我只是覺得,人生,無奈也有趣。”
“怎麼說?”
“我不信神佛,可我的妻子,你卻有過那樣的經歷;我曾以爲,心中最完美的女人就是江太后,如今卻,非你不可……”
聽到這話,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再擡頭看向宇文曄的時候,他自己似乎也覺得這話說得太直,表情有些不自然的捂嘴輕咳了兩聲。商如意抿嘴笑了笑,道:“然後呢。”
看着她得意的樣子,宇文曄反倒有些生氣,道:“你高興什麼,我的意思是,你有的時候也怪煩人的。”
“嗯嗯。然後呢?”
“……”
看着她愈發得意的樣子,宇文曄又瞪了她一眼,可瞪過之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半晌才說道:“我之前在太原,無意中聽到那個虞明月罵人,說別人是什麼——二極管。”
“二,二極管?”
這陌生的名詞讓商如意大感詫異:“是什麼東西?”
宇文曄道:“誰知道。不過,聽她的口氣,好像是指一個人不懂變通。”
商如意蹙眉道:“不就是‘死腦筋’嗎,說什麼二極管呢。”
宇文曄淡淡一笑,道:“是啊,就是死腦筋。腦子裡認定了一個念頭,就什麼都不管不顧,執念到死。好聽的說是不改初心,但若執念是錯,那到死也是錯,而且錯得可笑。”
“……”
“後來,我想到人的一生,也不可能一條道走到最後。”
“……”
“兼聽則明。”
說着,他擡起手,似乎想要戳商如意的額頭一下,只是顧忌着身後有人,只能作罷,但還是輕哼了一聲道:“你啊,自己不懂變通,就不要覺得所有人都不懂變通。”
商如意噘着嘴:“誰說我不懂了。”
兩個人一邊說着一邊往前走了一段路,經過了今晚要準備夜宴的百福殿,果然看到裡面有不少宮人在忙前忙後,將整個大殿打掃得窗明几淨,燈籠掛得內外到處都是,想來晚上一定會是一番燈火通明的盛景。而商如意更是不用去想都能明白,宇文淵特地讓玉公公給虞明月說那番話,並且要從宮中派馬車去接她,意欲何爲。
不過,這是他們老早就知道的事,並不影響兩邊對峙的關係。
所以,兩個人甚至都沒有停步多看幾眼,直接便沿着腳下的路往右轉去,漸漸的靠近了百福門。商如意這才又問道:“那,你現在信神佛了嗎?”
宇文曄望着前方,淡淡道:“我還是隻信自己。”
“……”
“但,我會聽信神佛的人講道理。”
商如意忍不住笑道:“這可比信神佛還管用呢。”
宇文曄笑着看了她一眼,就在兩個人相視而笑,並且穿過那高大的百福門的時候,商如意突然感到迎面吹來的風裡帶着一縷淡淡的幽香,並且,一道欣喜中又夾雜着些許哀怨的目光看向了他們。
她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擡頭,就看到金玉苑的門口,一個熟悉的窈窕身影站在那裡,正翹首期盼着。
而一看到他們,彷彿這些日子所有望穿秋水的期盼都得到了迴應。
那張嬌俏動人的臉上,也立刻浮起了歡喜的笑容。
是,楚若胭。
“……!”
商如意的呼吸下意識的一窒,才突然發現,自己從回來的一路上,只做好了應對皇帝的責備,應對官員們的離心,應對長安城內的局勢和朝中的變化的準備,卻完全沒有想到,要做好應對楚若胭的準備。
而楚若胭,就這麼迫不及待,也猝不及防的出現了。
此刻,她站在金玉苑的門口,原本就是纖細窈窕的美人,身形卻比起他們離開之前又消瘦了不少,連下巴都尖了,也不知道這些日子在那裡等了多久,盼了多久,乍一看到宇文曄出現時,眼中那一點哀怨全消,涌起的淚水中飽含着滿滿的欣喜,盈在眼眶內,歡喜的看着他。
宇文曄的腳步似也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