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心有所感,商如意望着宇文曄的雙眼,兩個人對視的一瞬間,眼中彷彿都閃過了一道光。
但下一刻,宇文曄就淡淡的一笑。
他道:“這種東西還是太虛無了。與其去解這些沒頭沒腦,又無根無據的字謎,不如想一想實際的事情,說不定對我們的困局還有幫助。”
“……”
聞言,商如意在心裡輕嘆了一聲。
倒也不是失望,而是她早該明白,宇文曄從來都是個非常務實的人,對他而言,去想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永遠不如解決眼前的問題來得要緊。
這樣的人,他的腳步永遠堅定,他的目光也永遠向前。
而世道,也只會被這樣的人改變。
她問道:“那,你想到什麼了?”
宇文曄道:“我突然想起來,其實當初左家的那場叛亂,也留下了許多未解的謎團,有一些,我到現在還沒想通。”
商如意問道:“是什麼?”
宇文曄道:“蕭山公的死是在九年前,可左珩起兵叛亂卻是在三年前,中間間隔了五六年的時間,如果說他要爲父報仇,爲什麼不在父親死之當下就起兵,而要在時隔多年之後才突然起兵。”
“也許,是爲了積聚實力?”
商如意想了想,又道:“而且九年前,世道也還沒有像——”
說到這裡,她自己頓了一下。
九年前,楚暘剛登基沒幾年,那個時候的他還意氣風發,勵精圖治,並沒有修築運河興建行宮耗盡民力,也沒有數徵勾利國引得百姓怨聲載道,更沒有連年的戰亂讓天下民不聊生……
可這一切,她說不出口。
那個倒在她的眼前一片血海中的男人,也許做錯過很多事,可他唯一沒有做過的,便是傷害他。
她又怎麼忍心,去評斷他的功過是非?
看着商如意突然停下,神情頓時黯然的樣子,宇文曄立刻感覺到她的思緒,他的眼神也是一黯,但沒有多說什麼,只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商如意低低的“嗯”了一聲。
宇文曄又道:“不過,還有一個原因,也一直讓我感到奇怪。”
商如意吸了吸鼻子,讓自己的神態恢復如常,才又問道:“哪裡奇怪?”
宇文曄道:“其實蕭山公剛亡故的時候,左家雖然失去了支柱,也還算有些家底;但在他亡故之後的幾年,因爲朝廷的打壓,左家已經完全沒落下來,可六年後,左珩突然就有了起兵叛亂的資本;而且,他好像根本沒有因爲錢的事而發愁。這一點,就耐人尋味了。”
一聽這話,商如意的心神也是一震。
雖然她不算太通軍事,但有一點,卻是不通軍事的人也會知道的,那就是養兵是天底下最費錢的事。
更何況,左珩做所的,不僅僅是養兵,還要支撐一場又一場戰爭,那簡直是花錢如流水,若不是擁有雄厚的財力,是絕對辦不到的。
商如意道:“你是奇怪,他的錢從哪裡來?”
“嗯,”
宇文曄點點頭,然後道:“現在想來,也許這兩件事,互有關聯。”
商如意更疑惑了一些:“伱是說,左珩之所以拖延了五六年的時間才起兵,中間的時間,就是去弄錢了?”
宇文曄點頭。
商如意道:“可是,五六年的時間,他去哪裡弄來這一筆巨資?”
宇文曄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但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睛裡彷彿隱藏着一點不易察覺的精光,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道:“你聽說過左公疑冢嗎?”
“……?”
商如意睜大眼睛看着他——左公疑冢?
這時,那攤主總算將茶水煮好送到了每個人的手上,忙得一頭大汗的走了回來,聽到這幾個字,也停下了腳步。
商如意想了想,輕聲道:“我聽舅父提起過。說是,蕭山公在臨死前,似乎擔心自己身後被仇家加害,所以,特地設下了十二疑冢。出殯的當天,有十二支隊伍帶着十二口棺材同時從左家出來,去了不同的方向,這樣一來,就沒有人知道他真正埋葬的地點了。而且聽說,連左家人自己都不知道。”
宇文曄點頭道:“雖然大家不知道他到底葬在何處,但是,並不代表大家不想找。”
商如意道:“可是,找到他真正的墳冢又有什麼意義呢?”
“……”
“人死如燈謎,總不會真的還有他的仇家想要報復他,連屍首都不放過吧?”
宇文曄道:“這世上,情仇固然能驅使很多人和事,但還有一樣,比情仇都有過之無不及。”
“什麼?”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
“……財?”
商如意一愣,立刻道:“你是說——”
宇文曄道:“蕭山公這個人非常愛財,據說在他兩朝爲相的那幾年裡,搜索天下寶物,家中積累的財富富可敵國,可在他身故之後,這筆錢財突然就消失了。”
“……”
“而在幾年後,左珩突然又起兵,而且,完全沒有再爲錢財煩惱過。”
商如意驚愕的道:“你是意思是,中間的那幾年時間,是左珩在尋找自己父親真正的葬身之處,因爲真正的墳冢內,可能就是蕭山公藏匿寶物的地方。”
宇文曄點點頭。
“……!”
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倒是她之前從未想過的,如果真是這樣,那左珩能夠起兵反叛,還鬧出那麼大的聲勢,就有跡可循了。
可是——
這一刻,她的心裡又突然涌起了一點疑慮。
宇文曄爲什麼在這個時候,那麼專注的跟她討論這件事?
正如他自己所說,與其去解這些沒頭沒腦的謎,不如想實際的事情——關於幾年前就已經被鎮壓的左家叛亂,還有那根本與他們毫無關係的左公疑冢,何至於讓他跟自己嘮叨這麼久?
這不像他的行事作風。
就在商如意心中不解的時候,一旁聽得一知半解的攤主倒是湊了上來,一臉興奮的說道:“兩位,那左公疑冢裡頭真的有錢嗎?”
兩個人都轉頭看向他,有些意外。
商如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怎麼,老闆你也想發財?”
那攤主一聽,急忙擺手,笑呵呵的說道:“小人天生的勞碌命,哪有那樣的福氣啊。我只是聽着好奇,而且,王崗寨的人好像也在找左公疑冢,要是裡頭真的有錢,那他們就找對囉。”
“……!”
宇文曄的目光一閃:“王崗寨的人也在找左公疑冢?”
“是啊。”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前兩天,他們那邊的兩位當家在這裡歇腳的時候說起的。”
宇文曄不動聲色的道:“難道他們知道左公疑冢在哪裡?”
那攤主撓着後腦勺竭力想了想,道:“這倒不知道,但聽他們說着,他們好像找到了什麼地圖。”
“哦?地圖?”
“對呀,他們兩個人一人手上有一塊,像是在拼湊,但又沒拼出個所以然來。”
商如意目光閃爍,笑道:“老闆,你難道沒有問一問。哪怕問出一點頭緒來,萬一找到了,那可就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了。”
那攤主笑了起來,說道:“夫人說笑了。”
“哦?”
“這種事,大多都是有福的看,沒福的享。我這樣的人,還是老老實實賺些辛苦錢,過日子就是了。”
沒想動,這人雖然多嘴又窮,卻有一點通透在身上。
商如意笑道:“老闆你倒是挺豁達的,能這麼想,就是你的福氣了。這個世上很多的禍事,就是自己去貪戀不該得到的東西,引得一世苦楚,難以自拔。”
一旁的宇文曄看了她一眼。
那攤主聽不懂這話,只能賠笑着連連稱是。
兩個人又歇了一會兒,吃飽喝足了,這才起身往馬車走去,準備繼續啓程。只是兩個人一邊走,一邊都想着各自的心事。
商如意想了一會兒,終究按捺不住,轉頭對着宇文曄道:“怎麼那麼巧?”
他們在這茶攤歇腳不過是偶然,談起左家叛亂,左公疑冢,似也是偶然,爲什麼偏偏那攤主就知曉相關的事,而且,聽他的話,王崗寨的人前兩天也在談左公疑冢的事。
未免太巧合了吧。
宇文曄也轉頭看向她,沉默半晌,突然道:“也許,不是巧呢?”
商如意一怔:“什麼意思?”
宇文曄道:“也許,有人跟我想到一塊去了。”
“……”
商如意凝神一想,突然想到了什麼,眼中靈光一閃,擡頭看向他:“你是想——”
宇文曄慢慢說道:“左公疑冢,這四個字一旦跟富可敵國的寶藏扯上關係,就會引起天下人的覬覦。可是,要找到那疑冢,卻不是那麼簡單的,也許左珩知道,可他已經死了。”
“……”
“所以,大家只能往他身邊的人想辦法。”
“……”
“只是,當初參與左家叛亂的人,或身首異處,或流落江湖,早就已經湮沒在塵囂之中。如今還能知曉姓名的,也就只剩下一個——”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
而商如意的呼吸,也是一窒。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擡頭,看向了王崗寨的方向。
蕭元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