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經寂靜的夜晚,又慌亂了起來。
商如意立刻讓宇文曄躺到了牀上,又叫臥雪拿了冷水毛巾,原本還要讓她立刻去請大夫,卻被氣息越發滾燙的宇文曄伸手攔住了她。
他半眯着被燒得有些發紅的眼睛,沉沉道:“都這個時候了,你不要鬧了。”
“……!”
商如意頓時有些生氣——什麼叫鬧?
明明是他在發燒,自己叫人請大夫來有什麼不對?就算他平時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小病小痛的都扛着,可現在是在扶風,外面還有薛獻虎視眈眈,他身爲大將軍,怎麼可以對自己的身體這麼不在乎呢?
就在商如意要跟他理論的時候,宇文曄又蹙着眉沉聲道:“我是大將軍,這個時候傳出消息去,反倒不好。”
“……”
商如意一怔,倒是有些回過神來。
是了,他是大將軍。
而且,是剛剛大獲全勝,擊退了薛獻數萬兵馬,爲扶風軍民重樹信心的大將軍,眼下他就是這裡所有人的精神支柱,是他們的希望!
如果這個時候傳出他生病的消息,且不說如果讓城外的人知道,會立刻給對方可趁之機,單是讓城內的人知曉,這些人也難免會再次感到驚惶失措,從而氣餒,喪失信心。
可是——他的病,也不能不管的。
商如意想了想,仍舊轉頭對着臥雪道:“去找代俊良,跟他說讓他請個大夫來——”
聽到這話,宇文曄眉頭都擰了起來,雖然低燒讓他越發的頭暈目眩,身上也有些綿軟,可他還是要撐起身來阻止她,但話沒出口,就聽見商如意道:“跟他們說,我病了。”
“……”
“記得告訴他們,我是在城樓上擊鼓的時候着了涼,大夫來了要多守我幾天,病好之前大夫是不能離開官署的。”
臥雪立刻道:“奴婢明白。”
說完便轉身跑了出去。
商如意這纔回頭看向牀上支起上半身,臉色越發蒼白的宇文曄:“這樣,放心了吧?”
“……”
宇文曄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又倒回到牀上。
只折騰這一下,他身上好像更虛軟了幾分,吐出的氣息也是滾燙,哪怕離他還有一點距離,商如意也感到臉頰被吹拂過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
只是這一會兒的功夫,他好像就比剛剛,嚴重了不少。
於是,她立刻拿過臥雪送來的毛巾浸到冷水裡,擰得潤潤的,然後開始擦拭宇文曄的臉頰,發紅的脖子,滾燙的掌心,又輕聲說道:“你也知道你是大將軍,責任重大,就更不該輕視自己的身體。若你病倒,這一城的百姓可以依靠誰呢?”
“……”
宇文曄沒有說話。
浸了冷水的毛巾擦過高熱的肌膚,刺痛的感覺讓已經有些虛弱的他更加難耐了一點,他只能咬着牙忍耐,沉默半晌,才輕聲說道:“我只是覺得奇怪。”
商如意擡頭看他:“奇怪什麼?”
“奇怪,我爲什麼會生病。”
“……”
“我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病倒。”
商如意又好氣又好笑,又拿着那毛巾去浸了一下水,擰了之後再給他擦拭手心,道:“人吃五穀,誰能不生病的?再說了,你前些日子一直沒有好好的休息過;今天一來,就跟薛獻這樣一場大戰不說,還騎着馬跑到河裡,全身都淋溼了。”
“……”
“這樣,豈有不着涼的?”
她雖然都這麼說了,可宇文曄的眉頭卻擰得更緊了一些,沉沉道:“但,我也不該生病。”
“……”
“過去,比現在更累,更冷,也更熱的時候都遇到了,我從來沒有生過病。”
商如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這人的身體的確強悍,但更硬的,是他的嘴纔對。
而宇文曄越說,似乎越覺得心裡不甘,原本已經躺到牀上的身體又開始動了起來,商如意一急,只能丟開毛巾,坐到牀沿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後一彎腰,將自己的額頭貼上了他的額頭,把他按了下去。
“……!”
宇文曄呼吸一窒。
但,他身上散發出的滾燙的氣息,還是蒸得近在咫尺的商如意心上一燙,她的臉也不由自主的有些微微發紅,低頭看着那因爲低燒而眼角通紅,難得的露出幾分脆弱感的眼睛,她的目光也開始閃爍了起來。
一時間,這樣親密相對的兩個人,都有些難以言說的情動。
可是,誰也沒再動。
好像生怕在這一刻,觸碰到了什麼,就真的難以挽回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商如意緊貼着他的額頭,兩個人的雙眼近近的看着彼此,她輕聲道:“你就好好養病好不好?”
“……”
“這一城的百姓要依靠你……我也是。”
“……”
“你不好起來,我比任何人都更擔心的。”
宇文曄原本虛弱的氣息一下子粗重了起來。
甚至,連他的吐息,也比之前更燙了幾分,吹拂過商如意的臉頰,幾乎將她的臉都燙紅了。
他慢慢的擡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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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要攬住身上這個小女子纖細的腰,但沉默了一下,卻是伸到她的肩膀上,輕輕的將她推開了。
“……?”
商如意一愣,睜大眼睛看着他。
只見宇文曄的臉似乎也有些發紅,卻是將臉偏向一邊,目光也閃爍起來:“別給你過上了。”
“……”
再看着他這樣,商如意也感到自己的臉更燙了一些。
她默默的坐回到牀邊,又拿起毛巾浸了水,繼續給他擦拭身上的汗漬,而宇文曄也不再折騰,就這麼安安靜靜的,任由她照料。
夜,漸漸的過去。
第二天早上,晨曦微露,靜靜流淌了一夜的小林河終於洗淨了前一天的血紅,恢復了清凌凌的本來面目,微風吹過河面,泛起的粼粼波光在陽光下不斷的閃耀。
但下一刻,這些平靜的波光就被打破了。
一騎人馬從寂靜的遠處疾馳而來,不一會兒便衝到了城樓下,馬背上的人對着城樓上拿出了令牌,城門立刻大開,一隊人馬從裡面迎了出來,領頭的正是穆先。
而那從城外回來的也正是他安插在小林河上游沿岸,監視對岸一舉一動的士兵,一看到穆先,那人立刻翻身下馬,對着穆先拱手道:“大哥。”
“你怎麼回來了?”
穆先皺着眉頭,隱隱感覺到了什麼:“難道是——”
那人氣喘吁吁的道:“薛獻又率領數萬大軍,準備渡河了。”
“什麼?!”
穆先的臉上一下子露出了詫異的神情,眉頭頓時也凝成了一個疙瘩——薛獻,又要渡河,前來攻打扶風?
可是,昨天他們纔剛剛輸了一陣,雖然不算是全面的潰敗,但士氣至少是要低落一陣子的,加上又有一定的戰損,正常情況下,至少也要休整一陣子纔好繼續作戰。
怎麼,昨晚纔剛打完,今天一大早又要來?
那人顯然也是策馬疾馳一路趕回來,這個時候有些喘不過氣來,斷斷續續的說道:“我留下幾個兄弟在岸邊繼續監視他們的行動,但他們的人手太少,不可能破壞他們渡河的浮橋,而且小林河河面並不寬,浮橋也不難搭建,他們應該很快就要過來了。”
“……”
“大哥,我們現在是要——”
“大將軍昨天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一次跟薛獻對陣,最重要的就是固守,消耗他們的糧草,消磨他們的意志……”
穆先喃喃的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然後立刻道:“趕緊去通知你的人,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都退開,切記不要跟薛獻的人馬正面衝突。”
“是!”
那人只緩過一口氣,立刻又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出了城。
而穆先已經轉過頭吩咐道:“立刻緊閉城門,我現在就去通知大將軍!”
守城士兵一聽,急忙應聲,其中幾個已經走到高大的城門前,立刻便要將那沉重高大的城門關上。
可就在穆先剛一回頭,要往官署而去的時候,一隊人馬攔在了他的面前。
走在最前方的,正是此次出兵的行軍大總管——宋煜。
只見這人鎧甲加身,腰挎長刀,威風凜凜的從城內走了出來,一下子攔住了穆先,冷冷道:“怎麼回事?”
穆先想起昨夜跟他的爭執,雖然臉色也不好看,但畢竟自己只是宇文曄身邊的副將,對着這位行軍大總管也只能拱手行禮,然後說道:“宋大人,剛剛有軍情來報,屬下需要立刻回去稟報大將軍。”
“哦?”
宋煜微微挑眉:“什麼軍情,說來我聽聽。”
穆先雖然有些不耐煩,但這個時候也不能掉頭就走,只能忍着一口氣,沉聲道:“前方探子回報,薛獻率領數萬大軍正在搭建浮橋準備渡河,目標應該又是扶風。”
宋煜一聽,眼睛頓時亮了一下。
而他身邊的幾個副將聽了,也都露出了迫不及待的神情,紛紛說道:“來得可正好!”
“宋大人,這一次,不能再讓他們逃回去了。”
“昨天那一戰半途而廢,簡直就是我們軍中的恥辱,宋大人可不能再讓薛獻以爲扶風就是座泥塑的城啊!”
聽着這些人七嘴八舌,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話,穆先雖然根本不想理睬他們,卻也按捺不住沉聲說道:“昨天在議事堂內,大將軍已經交代得很清楚了,昨天一戰只是爲了重樹扶風軍民信心,但薛獻統兵三十萬,聲勢浩大,不宜再正面衝突。我們最好的辦法就是堅城固守,消耗他們的——”
他的話沒說完,宋煜已經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
只見宋煜冷笑着用眼角瞥着他,冷冷道:“果然,廢物的將,領出來的也只能是廢物的兵。”
穆先的眉頭一下子擰緊了:“你說什麼!?”
而他的話音剛落,宋煜身邊的其他幾個副將已經衝上前來將他圍住,一個個面目猙獰凶神惡煞,惡狠狠的道:“你又說什麼?”
“你敢這麼跟宋大人說話?!”
“宋大人可是行軍大總管,你是個什麼東西!”
……
穆先垂在身側的兩隻手已經緊緊的攥成拳頭,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幾乎就要按捺不住的揮出,可再看着前方抱着胳膊,冷笑着看着自己的宋煜,他咬了咬牙,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自己,畢竟只是一個副將。
而這位行軍大總管,卻是朝廷的命官,若自己跟他的人衝突起來,在軍中就是違反軍令,不僅自己要受懲治,連帶着身爲自己長官的宇文曄也是要被牽連的。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氣,然後道:“各位,少陪了,我要把這件事立刻稟報大將軍!”
說完,便要從幾個人的身側走過。
可他剛一擡腳,就聽見宋煜冷冷說道:“打開城門,立刻調派三萬兵馬過來,隨我出征!”
“……!?”
一聽這話,穆先急忙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他:“宋大人,這——萬萬不可啊!”
宋煜冷冷道:“不可?我可是朝廷委派的行軍大總管,跟你們的大將軍一樣,是有出兵的權力和責任的。怎麼,就許你們家大將軍昨天在城門口瞎打了一陣,最後半途而廢,卻不許我出兵殺敵?”
“……”
“你們到底是朝廷的兵馬,還是隴西的奸細啊?”
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能顛倒黑白,穆先握着拳頭的手又是一緊,但他還是耐着性子,咬着牙道:“宋大人,大總管,你當然有領兵出征的權力,可昨天大將軍已經做好了安排,他要我們——”
“閉嘴!”
宋煜突然露出了猙獰的神色,惡狠狠的道:“我現在不想聽你的廢話,更不想聽他宇文曄安排了什麼,自古以來,仗都是打贏的,不是拖贏的。他沒本事,那就讓他留在官署裡,留在他老婆的懷裡當他的縮頭烏龜,老子可是要出來上陣殺敵,爲朝廷立功的!”
說完一揮手:“擊鼓,應戰!”
他手下那些副將早就蠢蠢欲動,這個時候聽到他一聲令下,立刻翻身上馬,領着城內的兵馬開始集結列隊,而城樓上得到了他的命令,開始擊鼓。
立刻,隆隆鼓聲從城樓上響起,而高大的城門,在發出一聲悠長又沙啞的嘶鳴之後,被徹底的推開。
宋煜翻身上馬,激動得兩眼通紅,對着身後集結的士兵大手一揚。
“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