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時候開始練習攀巖的呢?他記得爺爺家老宅子的那個午後,陽光從長廊的雕花廊檐灑落下來,罩着那一根根紅漆的柱子。暗金色的陽光、金紅色的廊柱,彷彿時光都被拉長,眼前本來凡俗的一切都有了傳說一般的神彩。
那個傳說裡強大如神祗一般的男子,一身警服就坐在這樣的背景中,溫煦含笑,“小子,你先從好好認識雲南開始吧。”
他開始沒明白未來岳父這話裡是什麼意思,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就去翻哥房間裡的地圖。那時候哥還在部隊裡頭,爸說哥最是當作戰參謀的材料,哥對地形地勢的瞭解精準得跟衛星差不多。
他就是從哥收藏的那些高規格的軍用地圖裡得知了雲南的詳情。知道那裡山地縱橫,明白那裡竹海滔滔、森林茂密。是植物的樂園,卻也是詭譎的天地。
奶奶也曾笑談過,說當年她們家人在當地採藥,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採藥工人。因爲需要的工人不僅僅是要對各種草藥過目不忘、摘之即來,更得是攀爬的好手。
奶奶說起那段往事就笑,“真是恨不得招幾個猴兒來!都說這若是孫猴子真的存在,那就好了!”
正如當年神農氏在神農架採藥的傳說一般,那些珍稀的藥材,可不就是有了靈性的猴子們幫着採來的!
於是那一刻,他就知道,想要認識雲南,他首先得先做好什麼事兒了……他得先返璞歸真,從人類退化成猴兒!
巖糯在山壁上靈巧兜轉,輕輕嘆了口氣。如何能不想起那一年,山壁上也始終藏着個身形靈巧的小小身影?一路跟着他向前,不管那山路有多陡峭,她都不肯放棄……
他只能傻傻地唱歌兒給她聽,幫她放鬆,讓她知道他一切都好。
他好想她。
思念不可觸,一碰便成狂。
踩着腳下的山壁,手指準確而穩定地勾住山藤蔓草,巖糯循着當年她可能走過的路線,潛行無聲繞到寨子後頭。
她當年在寨子裡看見了什麼?
這樣靜寂的夜裡卻傳來壓低了嗓音的爭吵聲。巖糯沿着後山攀援而去,停駐在那間竹屋外。
窗子關着,看不見裡頭的人;山壁回聲,卻幫他聽得見裡頭都在吵什麼。
是個女子低聲怒吼,“我說過,我是不會跟你好的!你走吧!”
一個男子接着說,“爲什麼!你的男人已經死了,你爲什麼不能跟我好?別忘了你跟我睡過好幾夜,你的肚子裡頭懷着的還是我的孩子!你事實上已經是我的女人!”
“你錯了!”那個女人壓抑着,嗓音裡除了掙扎,卻也有凜然的不可侵犯,“就算我跟你睡過,肚子裡懷着你的孩子,可是這個孩子出世之後依舊要記在我男人的家譜裡——你要弄清楚,我跟你睡不是對你有情,而不過是跟你借種!”
那男人顯然很是受傷,低聲嘶吼,“爲什麼就不行!你男人都死了那麼久,你爲什麼還不肯忘了他!”
巖糯聽着,小心臟都揪揪起來——哎喲喂,怎麼還能有這樣的事兒!
“你要明白……”那女人疲憊地低喃,“我已經入了鳳凰樓,今生今世是不會再嫁的。”
一提到鳳凰樓,那個男子終於啞了嗓子,說不出話來。
巖糯蹲在山岩上也對起了手指。那女人說的是什麼意思呢?爲什麼進了鳳凰樓就不嫁了?難道說進了鳳凰樓的女人,就等於是當了事實上的尼姑,就跟歐洲的那些修女似的,從此只當神的女人,再也不嫁人?
那她呢?她會不會也……
巖糯都憂鬱了。
巖糯又一路向前摸去,轉到了與方纔竹屋不遠的一個竹屋的後頭。
這回窗子敞開着,裡頭坐着一對老夫妻。已是這樣晚了,他們竟然還沒歇息。那老頭子一邊抽着水煙,一邊唉聲嘆氣。老太婆一邊做着針線活,也是一邊抹着眼淚。
顯然是有極大的悲傷,纔會讓這兩位老人家在這個鐘點,還了無睡意。
那老爺子吧嗒吧嗒地抽着煙開了口,“兒媳婦已經懷了孕,怎麼還跟那個男人見面!虧你還肯答應,你是怎麼想的!”
老太婆嘆了口氣,流下淚來,“兒媳婦也是委屈。這份心情就算你們男人不明白,我又怎麼能不理解?她也不想出去找男人睡,可是,可是咱們家就是一條根啊——兒子死了,沒留下孩子,這家裡可怎麼辦?兒媳婦也只能循着舊例,出去借種……”
巖糯一驚。
老太太一邊抹着眼淚一邊還在努力做針線活,“咱們傣幫的女人都是苦命的。家裡的男人不是當了兵,就是出去運貨,個個都難長壽。更多的是還沒來得及娶媳婦,或者還沒生下孩子就死了……這些女人還能怎麼辦?只能出去跟不認識的男人借種,然後生下來給夫家延續香火,也算給死了的男人一個告慰……”
“她們自己又哪裡是情願的?老頭子你還這樣埋怨兒媳……人心都是肉長的,那個後生對兒媳婦也是動了情;兒媳婦說總歸要跟他說明白,讓他斷了念想。這樣的事,你說我怎麼能忍心不答應……”
老爺子吧嗒吧嗒抽着水煙,再也說不出話來。那一聲一聲的抽菸聲,彷彿都是一聲聲綿長的嘆息。
“就算是鳳凰樓裡那位貴人,也是肩負着傳宗接代的使命。早晚也得接受借種的……這些天他們正四處給貴人物色借種之人。”
老太太輕輕一聲,卻險些把巖糯給驚得從山壁上給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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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