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芍卿看着眼前這個年輕的郎君,眉眼生得極爲秀氣,若是作女子打扮定然不輸給娘子。然而這副好相貌卻被他右耳連到下巴那一道疤給破了相,雖然傷痕已經很淺,可細看之下,還是能察覺出當初這道傷口是多麼的兇險。再上一些,耳朵怕得削了下來,若是再下移一寸,則破道口,到時可真正叫毀容。
好在他平日在外跑得多,皮膚再被曬黑了,那傷痕也不太明顯。但是賀芍卿心裡記得這道疤,她曾爲這道疤付出過極大的代價,儘管與她毫無關係。如今再看到熟悉的面孔,思緒回到當初,賀芍卿有些剋制不住內心的恐懼和憤怒,指甲都掐進了掌心裡。
年輕郎君的驚呼聲拉回賀芍卿的失神,也把大夫喊得有些不敢下手,可是錯位的關節如果不盡快地挪回去,只怕以後要落下病根。
“多大的人了,這點痛就忍不住。”賀芍卿口氣有些不悅,對大夫點點頭,示意他儘管下手。大夫摸了摸汗,這到底是世子妃的親弟弟,世子爺的小舅子,要是弄出個閃失,他以後就不用在京裡混飯吃了。不過好在他行走江湖已久,這一手舒筋按骨的本事還是挺自信的,不理會年輕郎君的慘叫,他利落地幾個動作,總算把關節都糾正。
賀芍卿對大夫點頭致謝,又吩咐丫鬟把大夫從出府,回過神,就看到這個上一刻還疼得哭爹喊孃的人,此刻正斜倚着扶手,輕浮地調戲一旁的侍女。她頓時臉色沉了下來,坐到他對面的位置,冷聲道:“看來這大夫的醫術還真不錯,五郎連痛都不會了。”
賀五週一聽到賀芍卿這般挖苦,連忙收回浪蕩的模樣,裝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哀怨地對賀芍卿說道:“哪裡不會,疼死我了,二姐,這江湖術士平時還是少請爲妙。”
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也不想想剛剛是誰把四肢軟綿的他變成現在還有心情抱怨和調戲婢女的模樣。
賀芍卿沒有去跟他計較這些,畢竟賀五週的傷,她也有責任,所以還是軟下口氣,只輕聲惱了一他一句:“知道疼你還當面去惹事,他沒直接把你的胳膊和腿給卸下來都算客氣的了。”
沒錯!
賀五週的傷就是嚴愷之下的手,而他就是那個不知死活,當着衆人的面誣賴嚴夫人和靳昭成的清白。但在賀芍卿看來,賀五週也不算誣賴,只不過把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說了出來,讓嚴愷之無地自容罷了。
她只不過想讓人好好調查韶華一番,想捉出一點蛛絲馬跡,可沒想到在給庶兄託關係的時候,居然發現了這個有趣的事。起初她也不敢張揚,到底這是關係到兩個朝廷重臣的聲譽,可是當她聽到平洲之亂的主使竟然是靳昭成時,她就更興奮了。一箇舊部下和一個將軍遺孀,哪怕他們之間沒有曖昧,就單單是兩人的關係,想必這個故事會讓京中那些養閒在高門深宅的婦人們津津樂道的。
爲了挖掘出這個事情,賀芍卿託了許多人,總算找到一兩個知情的,可都是知道些皮毛。然而光是靳昭成對嚴夫人多年來的一往情深,就足夠讓人八卦出一大堆故事出來,更何況有人道,當年嚴素就是因爲靳昭成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所以把他趕得遠遠的。結果嚴素死了,他掩護嚴夫人母子三人回京,自己卻頂上了嚴素的位置。任誰都難免會猜想到靳昭成當初是那個錯誤到底是什麼,會讓愛兵如子的嚴素把自己最得力的下屬給趕走。
只不過,她才把事情摸出個頭緒,就遇上賀五週這個討債的人。賀芍卿腦海裡靈光一閃,想到了一招心計,於是答應了賀五週的要求,但也讓他當自己的傳話筒。
可惜,賀五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紈絝子弟,竟然當着嚴愷之的面,加油添醋把事情講出來,氣得嚴愷之立刻就手動扯了他的關節。
雖然效果是達到了,而且還出了賀芍卿的意料,可是賀五週也賠了大虧。
想他打着世子的小舅子的旗號在京裡晃盪那麼久,還是頭一回碰上不給面子的,賀五週心裡也十分憋屈:“誒呀,我也是聽二姐的話去做的。”賀芍卿明明說過讓他把這個事散播出去,可沒說要怎麼散播。
賀芍卿翻了白眼,真不知她爹怎麼會把這個白癡兒子捧在手心。她家又不止一個嫡郎君,充其量只不過他娘還活着,而其他的嫡娘子嫡郎君們都前任,抑或前前任妻子所生。賀芍卿有時也佩服這個嫡母,她爹可是出了名的克妻,娶了三位夫人,幾乎都是生了一個就死了,就她一口氣生了五個,據說肚子裡又有了。也難怪她爹這麼寵着,怎麼說,也是幫他破了克妻的惡名。
賀芍卿沒有理會他的抱怨,眼睛望着腳尖,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我可沒讓你當他的面,你要是出事了,母親還得賴到我身上來。”
賀五週向來都不喜歡這個二姐,因爲她說話總是讓他覺得雞皮疙瘩,彷彿和她多處一會兒,身上都要結冰似的。可是誰讓她好命,家裡那麼多娘子,太后娘娘非要她做世子妃,而且王妃也對她讚不絕口。
不管如何,她也是他在外行走的一張王牌,賀五週還是勉爲其難地拉下臉討好她:“怎麼會呢,二姐如今貴爲世子妃,阿孃每天都跟人炫耀着,家裡的姐姐妹妹們都被二姐比得一文不值,心裡不知道多羨慕二姐。”這倒沒說謊,尚書夫人把家裡未出門的嫡女庶女都喊出來訓話,當然她生的兩個女兒除外,非要她們以賀芍卿爲榜樣。
但她顯然沒想到,滿朝上下也就一個王爺,一個世子,要以賀芍卿爲榜樣,那隻能進宮了。
賀芍卿低着頭,嘴角彎起一抹諷刺的笑容,輕聲道:“心裡是怨恨吧。”
“沒有沒有。”賀五週被她冷淡的口氣說得有些接不下話,心裡巴不得儘快離開這裡,猶豫着說道:“二姐,那個,你答應過我的事呢。”
沒想到,賀芍卿正好和他一塊兒開口:“你這幾天就回去靜養,誰找你你都不要出來,其他的我來處理。”
姐弟倆互望了一眼,賀五週笑得諂媚卑謙,賀芍卿看得眉頭緊鎖。
賀五週笑得眼睛都看不見,眯成一條線,令賀芍卿望而生惡:“不是,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銀子。”
都說賀五週和賀芍卿長得最像,可是在賀芍卿看來,充其量就是兩人的皮囊長得比較好罷了。尚書府那麼多郎君娘子,偏偏只有他們長得像父親,而賀尚書年輕時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這或許就是因爲他們在家被特殊待遇的關係。
不單是賀五週不想看到她,她也巴不得和賀五週趕緊離開王府,一看到那道疤,她就噁心得全身冒雞皮疙瘩。“鈴鐺,去取一千兩銀票來。”鈴鐺沒好氣地瞄了賀五週一眼,對這個不學無術的孃家郎君,鈴鐺也是滿滿的厭惡。
聽到賀芍卿終於鬆口給他銀子,賀五週臉上笑得跟朵花兒似的,但嘴上仍不滿地抱怨:“二姐,才一千兩,恐怕……”
知道賀五週是因爲欠債不敢回家討要,纔來這裡對她這麼畢恭畢敬,賀芍卿也知道要他做事,自己給的籌碼不能低。可沒想到賀五週竟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千兩還嫌少,臉上忍不住生了慍色,厲聲問道:“你到底欠了多少銀子?”
賀五週假裝在看手指甲,一邊擺弄,一邊說道:“嘿,那個欠的倒不是很多,可是我答應他們,要出八百兩。可要是還了債,剩下也就不多了。”
在信義坊,沒懷揣着一千八百的根本就不能在裡面待着,贏也贏得痛快,輸也輸得乾淨。他爲了信義坊裡那個小娘子都已經砸了幾千兩了,就算他爹是戶部尚書,也不夠他這麼虧。好不容易纔勾搭了那小娘子,一羣人決定湊錢請小娘子去畫舫遊河,出得多的人可以讓小娘子陪上一夜。他爲了長面子,誇下海口要出八百兩,結果是贏得美人青睞,可發現無處籌錢。
就因爲知道賀五週進入信義坊,還到處打着弘方的招牌去賒賬,氣得弘方當面斥過賀芍卿。所以這次賀五週進府,也是偷偷瞞着弘方,連大夫都是私下請的。
“鈴鐺,再多取一千五百兩。”賀芍卿想了想又讓鈴鐺進去拿錢,可是鈴鐺一臉不情願,被她勸了幾句才同意。捏着一疊銀票,賀芍卿再三地警告賀五週,“別拿我當金庫,我自己也沒什麼錢,這已經是我全部的銀票了。你別再去賭,讓世子知道了,你下次別想進王府。”
賀五週看着那搖晃的銀票,興奮地一把奪過來,拿賀芍卿的話當耳邊風:“知道知道,我不會讓世子姐夫知道的。”
賀芍卿也不知他能立刻受性,“鈴鐺,送五郎出去,從後門走,別讓世子知道。”斜眼打量着賀五週沒注意,她擦身錯過鈴鐺,低頭小聲說了一句話,然後便翩然離去。
“五少爺,請吧。”鈴鐺臉上掛着高深莫測的笑容,對賀五週溫聲道。賀五週一拿到錢,哪裡還去管賀芍卿說什麼,屁顛屁顛地跟着鈴鐺的背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