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夫人找您。”
一個身着粉衣的丫鬟站在門外,不敢私自進屋打擾。悄悄擡頭打量着屋內人的背影,高挑挺拔,因長年習武而顯得精壯堅韌的身軀,她忍不住嚥了咽口水。見他要轉身,嚇得連忙低下頭,她心裡清楚,那背影已經足夠讓人神魂顛倒。若是再看了他那張臉,很難對他抗拒。
“知道了,下去吧。”嚴愷之沒有轉身,讓丫鬟有些小小的失落。可是想到自己能被點名伺候在嚴愷之身邊,已經足夠讓她心花怒放了,所以很愉快地應聲退下。
嚴愷之並不知道門外的丫鬟此刻心裡的複雜活動,他回頭看着剛換下來的衣裳,拿起那根被扯壞的腰帶,不禁蹙眉苦笑。想起韶華那驚慌失措又口齒不清的樣子,明明自己人微力薄,可是看到馬車撞過來她卻似乎想要保護他。雖然只是轉眼之間的錯覺,韶華最終還是撲倒在他身上,可是嚴愷之很明顯地感受到她緊張地伸手想把他擋在身後。
好歹他是堂堂七尺男兒,竟然被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娘子保護,這傳出去得讓多少人笑話。
不過他確實低估了她的能力,就她能將他的腰帶扯壞的情況來看,完全和其他大家閨秀是兩回事。“李……五娘?”嚴愷之默唸了一遍,心裡有些好奇,又覺得好笑。他放下腰帶,打算找出荷包,再讓丫鬟把衣服拿去縫洗,可是翻遍了所有的衣服都沒看到。
難道遇賊了?
嚴愷之瞬間臉色沉了下來,他雖常常跟着皇二子弘弋出入宮中,但好歹他亦屬兵馬司的人。要是賊人不怕死偷了他的東西,可果真就是不要命了。可是轉念一想,除了和韶華在茶樓前接觸過,他並沒有和其他人有過交集,莫非是她?嚴愷之臉色更爲凝重了。
雖說荷包裡面錢不多,可是有妹妹特意替他求來的平安符,想到被韶華偷了去,嚴愷之心裡很是不悅。隨手將衣服甩下,卻發現藏在衣服底下有個絳紫的荷包,從款式和繡工來看應該是娘子隨身攜帶的香包,他湊近聞了一下,果然有股淡淡的玉蘭香。難道是拿錯了?眼尖地睨見荷包口露出一截白色的布料,和絳紫色的香包完全不稱。
他猶豫了一下,鬆開香包,裡面出來一小包薰香,還有兩條打成同心結的白布條。除此之外,再無他物,嚴愷之想了想,還是把香包收好,想着尋個機會把李斯年約出來,讓他幫忙把香包送回去。
“哥哥,在做什麼?”冷不丁一個長得粉嫩可愛的少女從嚴愷之身後冒出,把他嚇了一跳。看着嚴愷之來不及收起的香包,驚訝地尖叫起來,“哥哥,你居然帶香包在身上!”
“不是我的。”嚴愷之義正言辭地說。
“難道是哪家小娘子送的?”少女頓時來了興趣,伸手就要去奪香包,嚴愷之迅速握緊香包,高舉過頭。“跟你說了,不是我的,不小心拿錯的。”少女不甘心,蹦跳着攀上嚴愷之的肩膀,想要去搶香包,只可惜她手太短,怎麼也夠不着。“哪來的不小心!你上哪能不小心拿錯!這布料我認得,紅袖坊新出的,絕不是普通人家能買得起的。啊!哥哥你好可惡,給我給我!否則我去告訴阿孃,你有心上人,但是不肯告訴她。”
看着妹妹像只氣急敗壞的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嚴愷之輕蔑地瞥了她一眼,順手把香包塞進懷裡。“你就去說,看看阿孃信不信。”少女立刻吃癟似的,一臉不高興地雙手抱胸,“哥哥不仁就別怪我不義!”說完,氣鼓鼓地跑開。
“義氣?等等!蘭芝,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嚴愷之一愣,急忙追過去。
待他踏進母親院子的時候,接收母女投來一致的調侃眼光,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然後故作鎮定走進去。“阿孃,您找我有什麼事?”
“聽說你剛剛在街上讓個小娘子調戲了。”興勇伯夫人長得溫婉可人,一雙丹鳳眼脈脈含情,只是因着生病,臉色顯得蒼白憔悴,雙頰帶着些許酡紅,彷彿十七八的少女那樣青澀。見過她的人都不會相信她已是年過四十的婦人,還當是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一般。
“阿孃,你別聽蘭芝胡說。”嚴愷之嚴肅道。
“不是蘭芝說的,剛剛在門口遇着煜郎。”興勇伯夫人神情溫柔,聲音微微激動,音調略微上揚,“快與阿孃說說,到底是哪家小娘子,竟然敢當街對你霸王硬上弓。”
嚴愷之嘴角僵硬地抽搐幾下,真是巧,他明明和宋煜剛分道回家。他這纔回院子換一套衣服,母親就能在自家門口“巧遇”宋煜。看着興勇伯夫人臉上的表情和她嘴裡吐出的話,嚴愷之忽然覺得有些頭疼。
機智果斷地決定轉移話題:“您此次進宮,皇貴妃娘娘怎麼說?”
興勇伯夫人不滿地瞪了兒子一眼,心知他不願提起這個話題,只好作罷。“我見過容嬤嬤,是個知禮念情的人。聽說答應了許久前答應李閣老要教導府上的娘子,如今課業未完,不能言而無信。”興勇伯夫人嘆了口氣,“那就等吧,據說許多人家都爭着請她回去,她都不肯。”
“不過是一個教習嬤嬤,竟然如此託大!”嚴愷之面有慍色。“不過是仗着她伺候過端明皇后,諸家夫人們相互吹捧擡舉罷了,這種教習嬤嬤,不請也罷。”
“話也不能這麼說,嬤嬤教出來的娘子確實知書達理,這點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興勇伯夫人幫口說好話。
“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大家娘子便是沒有嬤嬤教習禮儀,也當是舉止優雅,言語得當。”嚴愷之說到後面有些無底氣,若他沒記錯,韶華應該也是容嬤嬤教習的對象之一,想到她那般毫無形象可言的,不知容嬤嬤瞧見了會氣成什麼樣。
嚴愷之並未發覺,一想到韶華侷促緊張的樣子,他的嘴角抑不住上揚,落在興勇伯夫人和蘭芝眼裡,都是極爲震驚的一件事。
嚴愷之回過神看着兩雙閃着精光的眼睛,他心裡打了鼓,自審一番,並未發現問題,便繼續道:“既然如此,教習嬤嬤的事便暫且擱下,我會替蘭芝另尋一個來。阿孃若無其他事,我先告退了。”
嚴愷之恭敬地給興勇伯夫人行了禮,便轉身離去。臨走前,忽然嚴肅地囑咐一句:“阿孃,您別再給蘭芝講什麼江湖故事,這不是一個知書達理的深閨娘子所應該知道的!”
等着嚴愷之健壯的背影,蘭芝氣得臉鼓鼓的,扯着興勇伯夫人的衣袖撒嬌,“阿孃,您瞧哥哥,又數落我了。”
興勇伯夫人輕蔑地丟她一眼,涼涼道:“誰讓你把我跟你講的故事說給他聽,你知你哥哥想來不喜這些。”此刻的興勇伯夫人完全不似在嚴愷之面前那般端方,取而代之,她沒形象地打了個哈欠,懶懶地說:“你哥哥是一心爲你好,教習嬤嬤也好,跟着外出征戰也好,處處都是爲你着想。”
蘭芝聞言,臉色的氣焰已消,想着嚴愷之爲她們付出的一切,心情有些抑鬱。
雖說她記不清當年發生的事,可自從父親過身後,整個家,所有的一切都壓在兄長一個人身上。爲了保護她們母女,他吃盡了苦頭。旁人看着他們家冠了興勇伯府的名頭,似乎光彩奪目,誰知道當年抄家後他們原本不厚的家底幾乎揮霍殆盡。往常來往的人都怕事,不敢接濟他們,一度險些淪爲乞丐。
即便後來百將聯名替他們洗脫罪名,又得皇貴妃相助,重獲宅邸田地。若不是嚴愷之的拼搏,依靠這個用嚴素性命和清白換來的賞賜,遠遠養不活這一家子。
漸漸地,興勇伯夫人就藉口託病,不喜外出,也不見外客。再加上她長年隨丈夫是在邊若非一些知根知底的人,誰都不知道看似殿前紅人的興勇伯府過的是怎麼樣一種生活。
“你說這小娘子會是哪家的。”興勇伯夫人忽然興奮地說。
蘭芝愣了一下,無奈回答:“阿孃,你又想給哥哥相看了?”
興勇伯夫人回了她一眼,“你不瞧瞧你哥哥都多大了,邵將軍夫人和周尚書夫人都抱上孫子了。”興勇伯夫人想着平日交好的兩家夫人早早就抱上孫子,而她還得爲子女的婚事頭疼。
蘭芝沒好氣地抱怨:“哥哥又不是沒人要,誰讓阿孃總是推掉,藩老夫人都不好意思上咱們家來了。”
興勇伯夫人不以爲意,“且不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媳,咱們空有這伯府的名頭,那些錦衣玉食的娘子受不受得了,我可不想娶個媳婦還得回來伺候她。再說,有多少人衝着皇貴妃娘娘來,又有多少人衝着二皇子來,這些虛名的東西是經不起推敲的。”思及她剛到京裡落戶時,多少人都上門結交,個個甜言蜜語親親膩膩。興勇伯夫人自小就是軍中長大的娘子,出嫁後也極少進京,若不是因爲姨表姐妹進宮得寵,平步青雲一路直到皇貴妃的位置,她或許都不會想到自己今生能有進宮朝聖的一天。
可再華麗的顏色也會黯淡,一道莫名其妙的聖旨,把她從洋洋得意高高在上的位置丟下來。樹倒猢猻散,她才明白,她到底不適合這個圈子。她想爲兒子尋一門踏實能幹的親事,奈何兒子太過優秀,登門造訪的都是王孫貴族高官侯府,推脫不掉就索性裝病不見客。
“哥哥怕是沒心思想這些。”用嚴愷之的話說,她要娶的是溫柔端方的大家閨秀,上能奉養婆母,下能體貼小姑,內能持家,外能待客。說的倒是輕巧,好似人人可以,但實際上沒幾個人做得來。
哪戶人家都希望嫁女兒,嫁得平安富貴,可嚴愷之分明就是想娶個管事媽媽,還得十項全能。
“他沒空是他的事,我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