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落西斜,李勳卓拖着疲憊的身子從到熹園,看到淩氏母女三人,這才重重地嘆了口氣。
淩氏不明所以,看到丈夫這般嘆息,嚇得瞪大眼睛,緊走兩步上來,攙住他:“大伯回來了?宮裡怎麼樣了?”韶華姐妹倆,一個倒水,一個搬凳子,都緊張兮兮地等待李勳卓的話。
“沒事,挺過去了。”李勳卓一句話,讓所有人心中的大石都掉了下來。
淩氏連忙雙手合十,對着上天默唸:“菩薩保佑,這把我們都給嚇壞了,蓖麻白布都扯出來了。”看着一桌子的白布,淩氏連忙讓韶華她們收拾起來,“趕緊,趕緊,快把這些都收起來,省得晦氣!”
“我們還算好,我聽說安慶侯府都掛出白燈籠,結果被宋指揮的三郎回來看到,狠罵了一頓,才拆下來。”李勳卓享受着韶華小手的按摩,今日一天的精神緊繃,讓他感慨到歲月不饒人。
“安慶侯府怎麼這麼大意,宮裡都沒出消息,掛什麼燈籠。”綰華也有些抱怨。
“老侯爺病倒了,宋指揮這個時候不在府裡,還不都讓那小子翻天去。”李勳卓嗤笑一聲。
韶華不懂,問了淩氏才知道。老安慶侯有兩個兒子,長子是準備襲承爵位,二子是西城兵馬司指揮,本來也算光耀門楣了。可是幾年前,這長子與人在外喝酒鬧事,結果猝死了。
因着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所以喪禮也辦得簡單。
然而這長子一走,老侯爺膝下還有一子,也就是宋煜的父親,理所應當應該是他了。奈何老侯爺對大房的長孫甚是寵愛,雖然和自己父親一個德行,每日只會遊手好閒。可誰讓老侯爺喜歡啊,許多討好奉承的都默認宋琰纔是襲承爵位的人,開口閉口“小侯爺”,讓他也把自己當做未來侯爺看,走路都生風。
韶華聽了,心裡直冷笑,不顧自己上頭還有叔叔和叔伯兄長,竟然念想起爵位來。若是安慶侯真如此老眼昏花,只怕侯府的風光也就不久了。想到宋煜和嚴愷之的關係,興許安慶侯府到最後還得依靠二房,也說不定。
“爹爹,大伯可有說怎麼回事,聖上向來龍體安康,怎麼忽然就起急症。”韶華好奇地問。
綰華也緊張起來,“是啊,聽說都要關閉城門了。”如果不到燃眉之急的時候,應該不至於滿城陰霾,就連她們坐在家中也隱隱覺得不安。
李勳卓打量着女兒天真的小臉,大手撫摸着她柔順的頭髮,溫聲道:“小娘子家,別問那麼多,這宮裡的事,誰都說不準。總之現在聖上平安,對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來說,便是天大的好事。”
“也對,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指不定要興起什麼腥風血雨。”綰華一本正經地點頭,很得李勳卓稱讚。
韶華則抿脣不語,她倒不關心什麼江山社稷,只是覺得事出突然。萬一有個動盪,嚴愷之的安危纔是她最擔心的。
“八郎呢?”李勳卓掃了她們一眼,發現斯陌並不在跟前,故有一問。
淩氏聳了聳肩,口氣有些不滿,“讓先生扣在百川閣,說什麼天塌下來,也不能耽誤功課。真是的,都這個時候,還做什麼功課。”
李勳卓鄙視了她一眼,“你真婦人之見!”等到斯陌金榜題名的時候,也不計是誰在位,又不是皇子王孫,犯不着等着披麻哭喪。把書讀進肚子裡纔是自己的,管他誰當皇帝。李勳卓忽然覺得柳先生的想法很得他心思,雖然他並不知道柳百川的原意只是不想讓斯陌亂跑,對於斯晏,他已經放棄了,明年春闈如何全聽天由命。
皇帝的命是保住了,但臥牀養病自然也是免不了的。連着幾日沒早朝就有人開始擔憂無人主持朝政,民心不安,冒死遞了奏摺要推舉弘文出來監國,氣得皇帝抓了牀几上的香爐就砸過去。據說幫忙帶話的太監後來沒了,而那個上奏的大臣被砸中後,在家躺了好一段時間,忽然頓悟了許多道理,回朝就請辭還鄉。
這都是一些後話,在韶華聽到這些之前,京裡早就恢復了往日的生計和熱鬧。
當聽到閭陽劉家的人終於到京時,韶華頓覺深深地鬆了一口氣,總算不必再擔心和以琛見面了。
可是劉氏卻不這麼認爲,趁着全家人在一起吃飯,算是給以琛兄妹餞別。李閣老對以琛還算是看重,與他說了許多勸諫的話,並告知他,三年後的秋闈,李家依舊歡迎他前來赴考。這讓以琛很是感動,立刻表示回去後一定會努力讀書,不再讓李閣老失望雲雲。
雖然對以琛沒什麼好感,但是女孩們對燕綏還是有些捨不得,一頓飯下來,從歡聲笑語到離別愁緒。
淩氏感慨地說:“燕娘真個懂事乖巧的娘子,這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可惜八郎還小,要不就把燕娘取來當媳婦。”
韶華笑道:“等下回以琛哥哥進京,再帶燕綏姐姐過來就好啦。”
淩氏瞪了她一眼,“三年後,燕娘都爲人妻母了,哪還能跟着兄長出來跑。”
韶華吐了吐舌頭,看到燕綏訕訕地笑臉彷彿要哭的樣子,劉氏好似沒看見,興奮地提議道:“二弟妹倒是會惦記着燕娘,其實我瞧着五娘和琛郎纔是天生一對,要不趁此機會定個親,三年後琛郎金榜題名,正好五娘也適婚。”
劉氏這麼一說,淩氏立刻變臉,“大嫂真會打算,要是三年後考不上呢,那五娘還得再等不成!”
淩氏的心直口快把在場所有人都嚇住了,聲音高揚,正好被準備進來給長輩們辭別請安的以琛聽到。氣氛忽然變得十分尷尬,劉氏緩過氣來,很不高興。
綰華連忙拉扯母親的衣袖,給劉氏賠笑:“伯姆,我阿孃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捨不得五娘。五娘剛回家不久,我阿孃還沒心疼夠本,捨不得這麼快給她定親。”
龐氏也覺得氣氛不對,連忙出聲打圓場,再加上女孩們七嘴八舌地轉移話題,總算還緩下氣氛。
等到她們恢復了笑聲,以琛才進來給她們辭別,劉氏心疼地拉着他說了幾句酸酸地話,才肯放他走。臨走前,他還特意走到淩氏面前,對她作一揖,目光卻落在韶華身上,“二嬸嬸,我回去一定勤加讀書,不負您的期望。”
“我沒什麼期望,你自己努力就行了。”淩氏涼涼的一句話,險些讓以琛下不了臺,好在他根本不在意。
好不容易回到熹園,綰華悶着一股氣,對母親抱怨道:“阿孃,您方纔何苦和伯姆鬧翻臉,又不什麼大不了的事。推也就推了,跟她直衝可不是您的性子。”
韶華也點點頭,“嗯,反正不要答應,三年後的事誰都說不準。我瞧他臉色不好,想來是在外面聽到了。”
淩氏見兩個女兒都來反駁她,氣得一人扭了一下,“你們這兩個小沒良心,先前誰給我哭訴來的,現在倒怪起我了。”瞪着心虛沉默的韶華,氣惱地說:“你以爲我真因爲琛郎的事跟她吵?哼,我告訴你們,換做是他們剛來那會兒,她這麼一說,我指不定也就答應了。可是現在,哼!但我不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
“什麼主意?”韶華被繞得頭暈。
“你知你祖父爲何沒答應劉家。”淩氏出口,兩個女孩都搖頭,“現在的劉家不比以前,更談不上和李家比。你們高祖父進京時,曾勸過劉家,但劉家不願,說天子腳下不好討生意。他們個個都自小經商,無人讀書,那時閭陽一半以上店鋪都是劉李兩家的。後來你們曾祖父在京裡落戶,祖父又考中進士,李家這邊許多人跟着變賣田地店鋪進京趕考。所以一時劉家在閭陽比李家都要響亮。”
“這個我知道,祖父以前講過。”綰華點頭。
淩氏嗤笑了一聲,把女孩們都笑得莫名其妙,淩氏頓了頓才道。原來當時李家見有人在京裡當官出人頭地,就不少人也動心跟着讀書,或者搬家到京城附近。可劉家眼紅李家在閭陽生意好,在京裡又風生水起,於是偷偷僱人搗毀霸佔了李家田地店鋪。後和當地百長里長勾結,出來當了和事人,白白接手了李家不少地產。
這事要是沒人捅破,還始終想着是劉家在背地裡幫着李家,所以李家也一直很感激。可終究惡有惡報,這幾年,劉家的生意做什麼虧什麼,家中又養了不少遊手好閒,若不是家底豐厚早就讓那些人給敗光了。
現在劉家在閭陽混得不好,於是想起李閣老一家,正好以琛是個族裡難得的讀書苗子,纔想要送過來。說到底,劉家一直都依靠着李家,所以纔有一路的發跡。如今李家轉向京城,又有聲有色,劉家在閭陽不如以前,自然就想跟過來。李閣老當年取劉氏來當兒媳婦時,劉家並未落魄,但劉氏依舊三不五時地望孃家送東西,讓李老夫人起疑心。
其實劉氏倒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孃家人時不時回來打個秋風,她耳根子軟,又從小耳濡目染一些,也就習慣性地以孃家爲主。後來被李老夫人狠斥了一頓,她纔有所收斂,可惜李老夫人去世後,她又肆無忌憚起來,後來李閣老索性把家丟給淩氏去打理。淩氏的手段強硬,花樣又多,劉家人看摸不到好處才消停。
雖說劉家還不至於落魄到需要靠李家來救濟,可是劉氏心裡清楚,她不比李老夫人,但是燕綏會不會和她以前一樣,她就不知道了。直到她爲人母親,要替子孫操心,才明白李老夫人當初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