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泰和園回來後,韶華對綰華和錦華立刻豎然起敬,刮目相待。萬萬沒想到,平日與她一起玩鬧上學的姐妹,竟然都熟讀百書,出口成章。再想想自己除了那手雲卷體是拿得出手的,在讀書方面完全沒有任何天分。還好李閣老對她並沒寄望太高,又有綰華的掩飾,錦華的邀寵,她纔算矇混過關。
也難怪外人道李閣老想把孫女送進宮中,對她們的言行戒律絲毫沒有比郎君鬆懈。
韶華想惡補知識,可去了綰華屋子,看着一架子的書本,她除了頭暈就再沒有別的想法。想她在川北,能讀幾首詩,背幾篇課文,寫一手好字就被誇得天花亂墜。若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絕對不會因別人的誇獎而驕傲自滿,把連騎射的一半時間用來看書都比現在好。
綰華取笑她臨時抱佛腳,“你算走運了,因爲二哥哥回來,祖父心情好,並沒計較太多。”
“我還情願回去聽先生講課。”韶華耷拉着腦袋,看着白紙黑字覺得頭痛。明明這些字她是認得的,可是讓她一個一個地吞進去,再吐出來,她覺得還是扎手指來得快些。
“你怎麼知道先生回來了?”綰華攏了攏髮鬢,側目望她一眼。韶華聞言,興奮地問道:“真的?!”忽然覺得她有些想念容嬤嬤,也說不上爲什麼,或許是和以前在川北聽學的感覺一樣吧。“我還騙你不成,今早先生還去給祖父請安。我聽說昨兒夜裡回來的,還是宮裡的轎子擡回來。”
一聽到容嬤嬤回來,韶華立刻興奮地回屋子,嚷嚷着讓初荷幫她翻出她苦練了許久的帕子。初荷早就接到消息,看韶華對自己的繡品洋洋得意時,她遲疑道,“五娘子,您真的要把這帕子拿給先生看?”她總覺得明日容嬤嬤看到她家娘子繡的鴛鴦會吐血,忽然明白爲何當初韶華不肯讓她代繡了。
確實,以韶華能把兩隻鴛鴦繡成紅燒鴨子的手藝,初荷是萬萬也做不到。
“那是當然,我親手繡的。”韶華好不得意,絲毫不在乎初荷把浮在水面上的,當成是烤鴨還是燒鴨。
然而,次日閨學,容嬤嬤先是給她們告罪一番,就開始檢查她們的功課。逐一看過綰華、錦華和燕綏的繡工後,容嬤嬤滿意地點點頭,走到韶華位置前,看到韶華一臉誠懇認真地奉上那方帕子。容嬤嬤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綰華好奇地回頭,瞥了一眼,也被嚇到。這那是鴛鴦戲水,是血染蓮池吧!
就算把鴛鴦繡成水鴨子也好,可是,這……綰華忽然發現自己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韶華的繡品。又見容嬤嬤面無表情地看着那拍子,而韶華顯然滿不在意,心裡直爲韶華捏一把汗。
“幾日不見,五娘子的手藝倒是變得鬼斧神工。”容嬤嬤深吸了一口氣,把帕子還給韶華。
韶華雙手接過帕子,委屈地說:“先生,我爲了這帕子,雙手可沒少受罪,險些沒把您送的那本樂譜練完。”
容嬤嬤轉身走了兩步,忽然聽到韶華的抱怨,立刻站住了身影。轉過身,不可思議地看着她:“整本樂譜你都練完了?”雖說她離開日子不算短,可要把整本樂譜都練完,也不是容易的事。
韶華得意地點點頭,“先生若不信,可以隨時考我。”容嬤嬤絕對不會猜到,其實她早就熟練各式琵琶樂曲,只不過不喜那些情意綿綿的文曲,故而不練。
容嬤嬤顯然有些不可置信,便讓韶華彈上幾曲。韶華熟練的指法,流暢的旋律,反覆是練習了幾百幾千遍那般得心應手。看她彈得入情入性,沒人敢出聲驚擾,不單是容嬤嬤,其他幾個女孩也都驚訝得瞠目結舌。與她們之前聽到的曲子完全不同,若說是先前的曲子讓她們侷促心慌,那此時的琴聲便如同天籟直達心底。
最後,容嬤嬤看在她如此熟練地把整本樂譜彈了個遍的份上,似是無奈地同意不再勉強她拿針刺繡,改讓她學打絡子。
韶華想了想,至少比跟針眼較勁來得輕鬆,便爽快地答應了。
“五妹妹,可有空,陪我去六姑姑屋子送點東西吧,我一個人走着太無聊了。”一下學,燕綏便親暱地捱過來,韶華愣了一下,回頭望了綰華一眼。燕綏隨着她的眼光望向綰華,“三姐姐,把五妹妹借我一下吧,我還想跟她討教討教呢。”綰華點點頭,叮囑了一句,便催促着心有不甘的錦華回去。
“燕綏姐姐,這方向不是伯姆的屋子吧?”韶華眉頭微蹙,打量着四周。雖說是在煦園裡,可是爲何環境看着那麼陌生。
“六姑姑出門去了,我想是把東西拿給四哥哥,咱們去找四哥哥拿吧。”燕綏笑眯眯地說。
韶華心頭一咯噔,去斯晏的屋子,不就等於直接跟以琛見面了嗎?雖然她心裡並不怪以琛,可想到回家後遇到以琛時,他一句問候都沒有就開口責怪,心裡多少有些彆扭。
就在韶華心中默唸千萬不要遇上以琛時,以琛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燕綏興奮地朝他招手,“哥哥!”
果然,越是擔心,就越會發生。
以琛一臉笑靨朝她們走來,眼神卻只落在韶華身上,看得韶華渾身不自在,只好客氣地給他行禮問安。燕綏看了看韶華,又看了看以琛,促狹地笑道:“哥哥先陪五妹妹聊一會吧,我去找四哥哥拿點東西,很快就出來。”
不等韶華開聲,燕綏拔腿就跑,溜得比兔子還快。她心裡恨恨地把燕綏臭罵一頓,竟然設計她!
左右張望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爲何一路走來總有不安,原來是因爲除了守門的僕役外,竟然看不到一個丫鬟小廝。她尋思着燕綏把她引來的目的是什麼,忽然聽到以琛柔情款款地說道:“五妹妹,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韶華愣了一下,這唱的是哪一唱戲?“我知道,那日我不該罵你,但我確實是擔心你的行蹤。你要知道,等我發現沒有你的身影,我心裡有多着急嗎?”
“以琛哥哥,你想多,我沒生氣。只是不巧遇到二哥哥,生怕他責罵,所以跟他先行回來。”韶華想着會不會忽然出現個人,然後到淩氏那裡告她私下跟以琛見面。
以琛鬆了口氣,臉上綻開笑容,“五妹妹還是關心我的。”
韶華一愣,看以琛一臉欣慰愉悅的表情,完全是一頭霧水,這算哪門子關心了?
“實不相瞞,今日我找五妹妹有兩件事。一是爲上回的事道歉。”以琛拱手作揖,擡頭看着韶華,笑容微斂,“我聽說二嬸嬸有意替五妹妹相看郎君,心裡着急,可是見不得五妹妹,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實在無法纔會讓燕娘帶五妹妹過來,請五妹妹原諒。”
韶華不禁冷笑,退了幾步,豎眼打量着他,“以琛哥哥到底是想讓我原諒什麼。我和你並無婚約在身,算不得親故,即便是我阿孃有意將我許人,也與以琛哥哥無關吧。”韶華心裡納悶,到底她做了什麼讓他竟然會誤以爲她對他有意思。“恕不相陪,我還得趕着回去陪我阿孃,有勞以琛哥哥跟燕綏姐姐說一聲,我有事先走了。”
原本還以爲他只是急功近利了些,可沒想到還帶自作多情。
以琛一聽韶華要走,急得要去拉她的手,被韶華眼明手快地掃開了。
他萬沒想到韶華力道不大,可是出手極狠,這一掃正好打中他手腕上的穴位。一時間,只覺手掌麻痹無力,疼得他額頭直冒汗。“五妹妹,你爲何……”
韶華沉下眸子,露出兇狠嫌惡的表情,“請以琛哥哥自重,就算祖父將我許配於你,此刻也容不得你輕浮!”原本急切想要離開,睨見他捂着手腕,一臉痛苦,韶華反而站住了。她看着一臉不可思議的以琛,冷冷道:“我並不知以琛哥哥何以認爲我非你不嫁。即便是劉李世姻,無媒無聘,以琛哥哥到底是當我什麼人?想必劉族長遠送你來京城上學,爲的不是結姻,而是金榜題名光耀門楣。若是讓祖父知道以琛哥哥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在家裡讀書,不知會不會後悔讓你進來。”
以琛全身瑟瑟發抖,一是疼得發抖,二是被韶華這番話嚇得發抖。他萬萬沒想到,韶華會如此冷血的話來,一時汗流浹背,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大家心裡都知道,只要我秋闈得中,這劉李世姻便算定下了。而五妹妹,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所以才……”以琛見她面露怒容,忍着疼痛,着急地說道。
“住口!”韶華一喝,把他嚇住了。“若我不知你心裡存了什麼心思,我還能拿你當哥哥看待。可壞就壞在你心術不正,桂榜尚未公開,你不思上進,居然還說這樣的話侮辱我!”語罷,頭也沒回地轉身逃開。
韶華已經受不住跟以琛共帶一處,連帶燕綏也氣得直咬牙。
以琛心裡大驚,還以爲韶華對他有意思纔會央他帶她出去。雖然他也懊悔撇下她一人,去和小侯爺寒暄,可他已經儘快地離開,哪知一轉眼就不見韶華的影子。
他心急地追了出去,卻跟煦園的守門小廝撞了個正着,氣得他大罵:“走路不長眼是吧!”
“表少爺請息怒,我是來報好消息的,桂榜出了,四少爺中舉了,大門外正敲鑼打鼓呢!”小廝激動得語無倫次。
以琛心頭一震,忍着手腕的痛楚,擒住小廝的手臂,緊張地問道:“那我呢?那我呢?!”
“我、我不知道,只聽說是四少爺中了而已。”小廝還沒說完,忽然以琛一口鮮血吐出,整個人直挺挺地暈倒,嚇得小廝連忙驚叫。“來人啊!表少爺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