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妻子的話,李斯晉沉默了半晌後,肅聲道:“五娘做得對。”
辛子萱眼睛亮了一亮,有些吃驚,但是張口沒吐出一句話。甚少聽到李斯晉去誇獎一個人,就她記憶中,他斯文有禮,才高八斗,是非對錯很有主見。卻跟李閣老一個性子,就是悶葫蘆,把所有的感覺都藏在心裡,莫名讓人覺得有些距離。若不是夫妻這些年,她真摸不透李斯晉一句話背後那萬馬奔騰天馬行空的省略句。
“既然有人刻意把人丟在哪裡,想來就是認定你們會發現,然後送他回去。不管是明着送過去,還是讓人來接,一旦和興勇伯府扯上關係,宮裡就不可能不知道。”李斯晉本就長得五官俊秀,在梁平這些年,把他稚嫩青澀的書生氣磨掉一些,更顯得高雅起來。說話也慢條斯理的,遇上急躁的,定然要被憋死。“今日我在翰林院聽到個消息,似乎聖上有意立太子了。”
“是誰?”辛子萱坐直了身子,一雙眼睛都跟着李斯晉的背影轉。
“是誰不好說,只不過我猜,聖上把兩位皇子禁在宮中,想必是怕再有大臣攛唆。”李斯晉頓了頓,目光望向燭臺上那小半截燭火,“聽說,聖上今日在朝上險些吐血,怕是扛不住了。”
“不是說已經病好了嗎?”辛子萱也知道皇帝生病的事,但沒想到這麼嚴重。
“只怕不是病。”李斯晉挑起嘴角,笑得有些冷,看得辛子萱莫名其妙。“嚴愷之也好,世子也好,兩位皇子不便出宮,他們就是兩派的主心骨,你想想若是讓人知道嚴愷之重傷,會有什麼結果。”
一派人心大亂,一派趁虛而入。抑或是一派藉機聲勢,一派趁勢打壓。不管是哪種結果,朝廷勢必都要掀起一整風波,說不定還會殃及池魚。
“先生,那聖上爲何不一開始就立二皇子爲太子?”韶華目光落在桌子的茶杯裡,看容嬤嬤嫺熟地洗杯、燙杯,然後泡一杯色澤清亮香氣宜人的熱茶。接過茶杯,聞着甜甜的茶香,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卻被燙得直吐石頭。容嬤嬤擡起眉頭,瞥了她一眼,悠悠地吐出一句話。“五娘子的性子再不收斂,明年相看可怎麼辦。”
韶華鼓着被熱氣烘得紅撲撲的臉蛋,不滿地說:“先生又轉移話題。”
從淨因寺回來後,辛子萱再三叮囑她不要聲張,她憋着一肚子話,又不敢和別人說。
沒想到第二日,李斯晉讓人送了一套文宣堂最新出的文房四寶給她,把韶華弄得一頭霧水。跑去問辛子萱,才道這是李斯晉對她做法的一種肯定,甚至表示李斯晉對韶華算是不錯了,辛子萱經常受到李斯晉送的各種字畫。說好聽說是送給她當禮物,其實也是李斯晉自己喜歡,順手買下來而已。所以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送人,也算是一種割愛的表現方式吧。
韶華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人送一個小娘子文房四寶的,看在斯陌一直眼巴巴地對這套文房四寶流露羨慕的眼神。韶華便順手轉送給他,可把斯陌高興壞了。
雖然李斯晉肯定了她的做法,可她旁敲側擊地想讓李斯晉打聽嚴愷之的消息,結果他以一句“我還以爲五娘是個個聰明人,原來只是碰巧而已”,硬生生把韶華的問題給嚥下去。忽然無比佩服辛子萱,怎麼能跟李斯晉相處那麼久,還這麼和睦,要是她非氣死不可。
然而,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就在韶華放棄從李斯晉這裡打聽嚴愷之的消息,甚至懷疑他們之間的交情時,李斯年莫名其妙地把一盒芸香閣的香粉送來。還一臉詫異地打量韶華,嚴肅地問道:“你和安慶侯家的三郎是什麼關係?爲何他會來問我你喜歡什麼,還讓我把這個給你。”最鬱悶的是,宋煜一臉得瑟,咬緊牙關不肯說,被他逼問急了就說韶華心裡清楚。
“誰是安慶侯家的三郎?”韶華還是頭一回知道自己這麼受歡迎。
“就是宋煜那個死胖子。”李斯年幽幽地把目光望向窗外。
韶華聽到忍不住噗呲一笑,雖說宋煜確實比李斯年要壯實一些,但絕不能算是胖。“沒什麼,上回和大嫂出門,遇到他,順手幫個小忙。”韶華接過香粉,打開盒子,卻發現夾在蓋子內有張小字條。裡面寫了幾句後,大抵是嚴愷之不好意思出面,讓他轉送給小禮物表示謝意,待以後有機會再登門拜謝之類的。
一想到香粉竟然是嚴愷之讓送的,韶華心裡就跟吃了蜜似的,寶貝似的把香粉盒子收起來。
看着韶華一臉開心的樣子,李斯年表示懷疑:“真是小忙?”
“二哥哥,我纔多大,有多少能耐幫大忙。”韶華道。
李斯年想了想,宋煜和韶華確實沒多少交集,至多也是和嚴愷之有關。想到嚴愷之,忍不住叮囑一句:“你最近少與他們接觸,最近可能要立太子,沒得別惹出風波來。”
韶華一早就聽容嬤嬤說過皇帝其實想立弘弋的事,所以對此並不是很驚訝,甚至有些期待。可是,李斯年卻道輿論風聲多往弘文那邊倒,讓韶華捏一把汗。然而,這些事,除了李斯年,韶華找不到人問。和淩氏提了幾句,反被罵多事,反正換了誰當皇帝,與他們並沒什麼關係。
天氣漸冷,年關愈近,淩氏開始忙起來,李勳卓尚未歸家,淩氏忙得有些腳不沾地,好在綰華還能幫上手。於是,便跟容嬤嬤告了假,讓幾個娘子都回屋,把綰華帶在身邊。
韶華偷偷把李斯年的話告訴容嬤嬤時,容嬤嬤一副老神在在地瞥了她一句,“這天下到底是萬歲爺的,他決定的事,旁的人還能左右不成。”看韶華還要追問,容嬤嬤皺了眉,“五娘子還是少些揣測萬歲爺的想法,我在宮中那麼多年,也不敢說了解萬歲爺。你這般關心二皇子的事,莫不是你想進宮?”
韶華忙不迭地擺手,驚恐地說道:“不不不,我怎麼會想進去呢。我只是好奇,聖上爲何不早點立太子,這樣底下的人也不會這麼辛苦了。”
容嬤嬤聽韶華這麼說,不由得嘆了口氣,“幸虧五娘子不想進宮,否則我就要勸你打消念頭了。”就算是弘文那般尊貴的身份,稍不注意,也會難以立足,更何況是韶華。“其實,萬歲爺也有萬歲爺的難處,豈是我們能想得到的。五娘子若是有心思,不如多些練練針線,打些絡子也好,我瞧七娘子最近的手藝又進步了。”
韶華有些心虛,她對針線完全提不上興趣,她寧願每日多寫幾幅帖子,彈多幾首曲子。
“你別不樂意,若是相中合適的人家,難不成你還要出來寫字彈琴?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到底只是閒事,過日子還是要踏實點,你瞧瞧三娘子的看賬,七娘子的針線,你也得有個拿得出手的。”容嬤嬤對韶華算是恨鐵不成鋼了。
“先生對世子妃也是這麼要求的嗎?”韶華有些不樂意,當初容嬤嬤也沒這麼要求過她,否則她早就學會了。
容嬤嬤眼睛半眯,“這個能比嗎?若你也嫁進王府,我便不嘮叨你這些。”
韶華一聽,立刻就住了嘴。
算着日子,想到李勳卓很快要回來,淩氏的心情也變得愉悅起來。把各家各處的賀禮拿到煦園,劉氏怏怏地推脫自己身子不好,不方便見客。淩氏也不囉嗦,留了份單子,讓她有空看看,若需要增加的再與她說。
“阿孃,興勇伯府和三王府都送來賀禮,這可怎麼辦?”綰華手中的筆停在半空,眉頭整個都皺起來,被臨時叫來打雜的韶華忍不住擡起頭,只聽綰華自言自語:“不對啊,咱家跟這兩家也沒怎麼來往,這麼重的禮算什麼。安慶侯府也就算了,興勇伯府也送了,還有三王府。”
“他們往年都沒送的嗎?”韶華小心翼翼地問。
綰華見韶華難得好學,便認真講給她聽:“安慶侯府前些年倒是有,但是後來老侯爺不怎麼當家,宋大老爺過了身,爹爹和宋二老爺性子不合,也就少了聯繫。可是這三王府就算因着大嫂的關係,這禮也算重了,還有興勇伯府。”綰華忽然打住話,韶華整個都屏住呼吸,緊張地看着她。
“興勇伯府怎麼了,興許是和大哥哥、二哥哥他們有聯繫吧,三姐姐也太大驚小怪了。”韶華故作不經意。
綰華沒好氣地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便是曲意逢迎,也要尋個由頭。咱家和他們素來也沒多交情,無端端地跑來送禮,而且都不算輕,這要讓外人知曉了,還以爲咱們和他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呢。”
“不會吧,這不是送給禮,或許是祖父的關係。”韶華誇張地皺着臉,沒想到這送禮還這麼講究。
淩氏原本還在煩惱,要不要給藩家送禮,聽着綰華的話,也覺得說得有理,急忙拿起清單,“走,上泰和園問問你們祖父去。”
這事可大可小,這麼微妙的時候,這麼微妙的舉動。一個弄不好,責任可都在淩氏身上,她不敢小覷,立刻去請示李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