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順着鐵鉤流了下來,當中夾雜了一絲黃黃白白的東西,正是坦古頭顱中之物。
渾姬已然被嚇呆了,半晌,纔回過了神來,猛然尖叫,“來人!——”
阮小幺腦中一根弦緊繃得快要斷掉,連滾帶爬鬆開了手,然臂上、身上已沾滿了上方之人頸後噴涌而出的鮮血,她不住地喘着粗氣,手腳發軟,使足了力蹬開坦古,一手身向前就想將渾姬抓住。
那頭坦古死張着嘴,目齜俱裂,竟是隻吭哧了幾聲,便沒了氣兒。
渾姬怖然欲死,光裸着身子,赤着腳便滾下了**,一邊跑一邊慌亂叫喊,連衣裳也顧不上裹在身上,竟光溜溜地開了門,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阮小幺腦中直髮懵,一時竟呆呆望着,不知如何是好,後才反應過來,胡亂將外衫批了上,便想衝出去溜走。然外頭隨着渾姬尖利而嘶啞的叫聲,已然起了些騷動。
“不要慌、不要慌……”她使勁捏了捏自己的臉,正要往外溜出去,忽的聽外頭微微響動,一個圓潤微嫩的聲音叫道:“慧圓!”
她猛然一驚,脫口而出,“誰!?”
一個身影自暗處閃了出來,將她拉到了屋邊拐角處。剎那間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清任何東西,卻驚道:“慧持!?”
“噓……是我。”身邊那小小的身子發出了點聲音。
另一個微小的聲音道:“還有我……”
阮小幺從一個震驚中還未出來,又掉進了另一個震驚中。雙眸逐漸適應了身遭的漆黑,模模糊糊瞧見了身邊那兩人——慧持、慧書。
“你們不是跟着郡主走了麼!?”她急問道,“怎的她沒帶你們走?”
慧書委屈道:“她又跑回來了……”
“你是傻子嗎!?”阮小幺幾乎要破口大罵。
外頭一陣呼喊響動,讓人驚覺正往此處來時,卻又響起了一陣陣刀兵相抗的聲音,幾人都噤了聲,面面相覷。阮小幺心頭疑慮,繼而恍然,如果猜得沒錯,應當是坦古的扈從與北燕軍打起來了。
之前的料想一一兌現,北燕軍果真是想趁機拿下坦古!
一想到這人,她便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中作嘔,直想將身上被他碰過的地方連皮帶肉挖下來。想到這一層,心中那點罪惡感通通沒了,然而回想起方纔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模樣,身上又是一陣發寒,縱使知道這人必定活不了,卻仍又生出了一種再去確認下他死乾淨了沒的衝動。
“你發什麼呆?”
她被搖得回過了神,機械般地搖了搖頭。夜色幽暗,屋內的燈火一絲一毫也照不亮幾人之處,她身上斑斑點點的血跡自然也無人瞧見,兩人只當她受了什麼驚,然境況如此,一時間也問不來什麼,只得繼續躲着,能不吭聲就不吭聲,聽着外頭動靜,幾乎是四面俱傳了過來,想也是這院兒已然被重重圍住,逃脫不得。
阮小幺聽着此起彼伏的刀兵之聲,漸漸地,心頭奇異般沉靜了下去,她方從坦古那事中回過了味來,好半天,往另兩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低低笑了起來,長長嘆了一聲。
“又怎了?”慧持小聲道。
她微微搖了搖頭,“無事……只是想到,因緣際會,因果無常,可不就如我們一般?”
幾人囫圇逃竄,誤打誤撞進了北燕軍營,本定下的歸期又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險中求生,本以爲豁出了自己,她們得了一線生機,卻沒料到到手的青天白日又被拋在了一邊,仍是與她一頭鑽入了這懵黑的幽夜中,直教她不知是罵一聲愚蠢,還是謝一聲情義。
然而事到此處,她尚不知自己能否保全,卻仍是想她們平安無虞。
慧書只輕聲道:“又在說什麼聽不懂的東西了……”
幾人伏在廊後屋邊的一處叢中,趁着幽黑的掩映,一刻之後,終是瞧見,於院外進了幾個將士,皆是盔甲護身,隨後一隊隊輕甲兵魚貫而入,環護在周圍。
她在暗處瞧得清楚,帶頭的那兩個將領,正是晚宴時坐在首座左將與中將——曾於帥帳中有過幾面之緣的貼胡爾與吉駘。
一人先奔入了屋中,不一會便出了來,在吉駘耳邊輕道了幾句,便聽他一聲令下,“搜!”
院落寬敞,卻架不住這許多士兵挨個地兒仔仔細細的搜尋,一處翻過一處,尋到她們這邊只是時間問題。
慧持與慧書都是慌亂無比,來時這院兒中並沒有多少守衛,從暗處便也拐進來了,卻沒料竟有人出去叫喚,硬是喚了這許多人來,是爲了搜……慧圓?
“你究竟在屋內做了些什麼!?”慧持急問道。
阮小幺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對兩人道:“你們曉得去郡主行院的道兒嗎?”
兩人俱是搖了搖頭。
“好好找找!待人少了一些時,找到郡主那處,安生呆在那裡,就說不願留我一人在此,要等到我回來,他們必定會善待你們,懂了沒?”阮小幺切切叮囑。
凡事往有情有義處說,一般沒有人會多加爲難,若那些個將士知道她們是爲了等自己而留在行院中,定會對兩人刮目相看,那樣以後的日子應該也不至於太難過。
她見兩人仍是懵懂,又囑咐了一句,“如今我自有法子脫了困,只是你們不要來攪擾,否則,逃不出去是小,我們都要在此丟了性命!”
“你想做什麼?”慧持終於明白過來,拉住了她。
阮小幺一笑,鬆開她的手,再次叮嚀道:“千萬不要來攪擾我!”
說罷,扯開了兩人的手,便走了出去。
“慧……”慧持又驚又急,差點便大叫出聲,好歹被慧書一手捂住了嘴,使勁搖頭。
衆人正舉着火把燈籠在各處逼仄狹小的角落搜尋,忽見阮小幺自個兒先跳了出來,身上仍披着接風宴時那件金粉桃紅的外衫,卻也只是胡亂繫着帶子,胸前肚兜兒已然露了一抹尖尖的芽兒在外頭,髮絲鬆散,被她一股腦攏在了腦後,腳上的鞋也是趿拉在地,整個人似經歷了一場狂風暴雨,看在衆人眼中,一望便心知發生了何事。
阮小幺可不顧他們心中怎樣想,只眉眼如平常一般,道:“民女請與將軍一言。”
她被帶到貼胡爾與吉駘跟前,微擡頭仰視,然而目光中絲毫沒有卑微慌亂,似乎之前發生的種種與她全然無關,若不是身上還帶着星星點點的血漬,兩人真要信了她去。
貼胡爾納罕道:“果真是有膽識,與尋常女子不同。”
此話一出,她便知道了兩人的態度,無論如何,定然不是惱怒,這一來便有了一線生機。
此時,後頭有兵士進了來,手中還揪着個小小的姑娘。阮小幺往那處看去,可不就是之前逃出的渾姬!?
她光裸着身子逃出去,進來時身上已被披上了男人的粗布衣衫,恰恰遮住小腿以上的身軀,一雙白皙纖瘦的足踝踩在冰涼的地上,瞧得一干士兵直直髮愣。見着阮小幺,如見了什麼可怖的怪物一般,死死指着她,狂叫道:“就是她、就是她——”
阮小幺上前一步,她便踉踉蹌蹌地往後退,最後又被兵士牢牢抓住,掙脫不得。
她心下嘆息,別過了眼,對兩位將軍道:“可否進屋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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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偷個懶……我錯了,二更在晚7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