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衝過來的時候,趙嬤嬤正被人綁在凳子上挨板子,東側院中裡裡外外圍滿了瞧熱鬧的人。
板子重重落下,趙嬤嬤哭的撕心裂肺。
顧玉禾不是沒有利用她侯府二小姐的身份命令恐嚇那些人將趙嬤嬤放了,可監刑的人是吉祥,只要她不發話,誰敢放人!
人人都知道,吉祥是顧玉青身邊的大丫鬟,她所代表的就是顧玉青。
無論顧玉禾怎麼樣恐嚇,威脅,命令,相求,讓吉祥把人放了,可吉祥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板子催命般的落下,趙嬤嬤疼的哇哇大叫,一口一個“二小姐救命。”
顧玉禾無法,只得奔到顧玉青這裡來。
本是滿腔滔天的怒氣和怨氣,可偏偏被顧玉青那一雙寒潭般深不見底的眼睛看的渾身打了個冷顫。
一排細碎的牙齒緊緊咬着下脣,用力過度,顧玉禾嘴角滲出薄薄一層鮮血,染紅了潔白的牙齒,讓人看了格外的觸目驚心。
顧玉禾嘴角的血像是帶毒的針,刺痛了顧玉青的眼睛。
顧玉青轉頭看向黃嬤嬤,“嬤嬤,就依你的,今夜就走吧,你去收拾收拾,一會走的時候就不必再來和我告辭。”聲音裡帶着疲憊。
說罷這些,顧玉青突然覺得心頭有什麼東西劃過一樣,痛卻又覺得輕鬆了許多。
彷彿有一塊大石頭被搬走,但石頭離開之際又在她心上劃了一道口子。
黃嬤嬤得了顧玉青吩咐,起身離去,走到顧玉禾身邊時,目光掠過顧玉禾的臉,讓顧玉禾不禁又打了個哆嗦。
雖然黃嬤嬤一向總是繃着臉不苟言笑,素日裡顧玉禾也不大敢和黃嬤嬤說話,可卻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她看自己的眼神彷彿被凍住的冰,極冷。
顧玉禾不明白黃嬤嬤爲何這樣看她,也不明白顧玉青在和黃嬤嬤說什麼,什麼今夜就走,不過她也無心理會,她滿顆心都被正在挨板子的趙嬤嬤所佔據。
趙嬤嬤淒厲的叫聲縈繞在她耳邊,聲聲不絕。
攝於顧玉青的威嚴,顧玉禾到底沒了剛纔那樣咄咄逼人的火氣,卻是換了另一種方式。
“姐姐,我求你了,你放了趙嬤嬤吧,她好歹是我的乳母,姐姐也知道,我是早產,若非趙嬤嬤,我早就一命嗚呼,她是我的恩人吶,我的命只趙嬤嬤救了的,姐姐,我求你了,放了她吧,她一把年紀經不住打。”
黃嬤嬤一走,顧玉禾撲通跪在顧玉青面前,如搗蒜般磕頭。
顧玉青一直都覺得顧玉禾身上少了侯府小姐與生俱來的氣勢,甚至在氣質上連京兆尹家的女兒都不如。
此刻再看她,越發覺得她就像個伺候人的丫鬟,不過是身穿綾羅面容姣好罷了。
“我問你,在你心裡,是母親更親,還是趙嬤嬤更親?”顧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顧玉禾,等她回答。
有些事,猜測歸猜測,臆想歸臆想,她終歸還是想聽顧玉禾親口說出,才肯甘心。
畢竟,是血濃於水的嫡親姐妹。
顧玉禾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時候顧玉青竟然問了她這樣一個問題。
頓時愣怔住,再然後,心底便瀰漫上一層濃密的恐懼,將她一瞬間縮緊的心包裹住,越裹越緊。
眼睛不自然的避開顧玉青直直射過來的目光,顧玉禾抿抿嘴說道:“自……自然是與母親親近,趙嬤嬤再好,也只是乳母,母親卻是我的生母。”
儘管顧玉禾在緊握袖中拳頭的情況下,說的紋絲不亂,可失望和心痛還是如潮水一般撞擊着顧玉青的心。
聰慧如顧玉青,一眼便看出顧玉禾避開她的眼睛裡翻滾的是何等的惶惶不安。
更何況,顧玉禾一瞬間蒼白的臉色早就將她出賣,只是她不自知而已。
這樣一個根本不是問題的問題,她卻緊張慌亂到這樣的地步,其中蘊意讓顧玉青不寒而慄。
饒是心裡已經有了答案,顧玉青還是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深吸一口氣,努力的緩了緩心神,顧玉青木着一張臉對顧玉禾說道:“你也不必再爲趙嬤嬤求情,她雖是你的乳母,可也是侯府的下人,我如今掌家,她犯了錯,我自然能懲罰她,至於她犯了什麼錯,想來你心知肚明。”
顧玉青沒有再糾纏究竟是母親更親和還是乳母更親,話題終於又回到趙嬤嬤身上,這讓顧玉禾心頭呼的大鬆一口氣,懸着的心又踏實了些。
一路連口氣都不帶喘的奔來,可出的汗卻還不及方纔因爲驚恐而冷汗連連的三分之一。
明明是爲了趙嬤嬤的事而來,明明前一瞬還急的火燒眉毛,此刻,顧玉禾卻沒有太多心思再關心趙嬤嬤是不是要被杖斃。
她不明白,姐姐爲何突然問她,母親與趙嬤嬤那個她更親近,難道是姐姐發現了什麼?
目光偷偷看向顧玉青,顧玉禾小心翼翼的眼神裡滿是緊張。
不可能,絕不可能,當年的事她做的那樣謹慎,姐姐絕對不會發現的,不會。
顧玉禾不住的給自己打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可縮在衣袖裡的手卻偏偏越抖越厲害。
“姐姐,趙嬤嬤究竟犯了什麼錯,您要這樣懲罰她,姐姐說我心知肚明,可我實在不知。”覷着顧玉青的神色,顧玉禾問的小心翼翼,儘管她努力剋制,可聲音裡依然滿是顫抖。
“姐姐,你這樣杖斃趙嬤嬤,我實在害怕。”似乎是爲了解釋她的聲音爲什麼顫的這樣兇,顧玉禾補充道。
顧玉青冷眼瞧着顧玉禾,只覺得自己在瞧一頭徹頭徹尾的白眼狼,黑心白眼狼。
母親待她那樣好,卻比不上一個趙嬤嬤在她心中的分量。
上一世,自己對她更是掏心掏肺竭盡全力的照拂,卻是換來她一杯奪命的鶴頂紅。
想及此,顧玉青只覺得如同深陷寒冬冰窟,渾身發冷。
“玉禾,母親離世前,究竟是誰在你面前說了什麼,竟能讓你在母親的喪期對趙嬤嬤問出那樣的話。”顧玉青緊抓抱枕的手骨節分明,白骨森森。
明知沒有答案,顧玉青還是情不自禁問道。
聽聞此言,一直努力維持表面鎮定的顧玉禾再也繃不住,頓時臉色灰白如同死人,驚駭的眼睛看向顧玉青,整個人像一攤爛泥癱坐在地上,抖似篩糠。
一直死死看着顧玉禾的顧玉青見她如此反應,心下既痛又恨,無力的緩緩閉上眼睛,不願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