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害怕思緒再深,眼淚就要在這北風裡簌簌滾落,顧玉青捏着絲帕的手緊緊攥拳,指甲嵌入肉中,強行讓自己的思緒打住。
吉祥立在顧玉青身側,感受到她情緒的變化,在她耳邊低聲道:“小姐,奴婢去叩門吧?”
顧玉青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我去吧。”
吉祥忙道:“小姐,銅環寒涼,還是奴婢去吧。”
這樣冷的天,哈出的氣都恨不得立刻就凝結冰凍在眼前,這銅製的門環還不知要冷成什麼樣,沒準手指一碰到那銅環,就要被那寒氣粘住。
顧玉青搖頭,面上之色,是不容再商量的篤定,吉祥無法,只得依從。
被小手爐烤的暖烘烘的手從衣袖中伸出,登時凜冽的寒風將上面存有的餘溫毫不留情的席捲而走,刺骨的冷一瞬間浸入血液。
果然如吉祥所言,那銅環,真真冰涼。
可那份直入骨髓的冷卻是讓顧玉青方纔滾動如潮的思緒,真正的冷靜下來。
胡想什麼呢!
梅妃娘娘與大皇子蕭炎早在數年前便被問斬,這墨綠色大門上的門神畫,又怎麼可能是蕭炎所作。
用力叩門三兩聲不過,裡面便傳來腳步聲,伴着詢問的聲音,“誰啊?”
聽聲音,來開門的該是個年老的阿婆,顧玉青忙收起思緒平穩了聲音,道:“阿婆,我們是方纔王里正提起的人。”
顧玉青話音兒落下,門那邊的腳步聲已經傳至跟前,“咯吱”一聲響,伴着呼呼北風,一張蒼老卻不失風華的臉從門縫中露出,隨着門被開大,老者的身形一覽無遺落在顧玉青眼中。
中等個子,略略發福,一身裝扮與尋常村民並無任何區別,甚至連頭上的髮髻都是與她一路前來在路上偶然遇到的幾個農婦相同,可莫名,顧玉青就是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常人沒有的氣質。
說不上高貴,卻是極其的大氣!不像是村婦,倒更像是大戶人家裡的管事媽媽。
“阿婆好。”心頭訝異之餘,顧玉青略略點頭,算作是對長者的行禮,“里正說您家裡有一塊好玉。”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開門的阿婆卻是在顧玉青說話之際,一雙眼睛不動聲色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待她言落,笑容可掬,道:“進來說話,站在門道子裡算什麼,快進來!”熱情招呼。
不同於京城裡的院子,不論大小,進門便是一道影壁,遮住所有視線,這個院子,才過門檻便能將其中景象悉數收入眼底。
小小巧巧的四方院子,收拾的整齊利索,牆根一溜種的臘梅和紅梅,正迎風搖曳,那姿態,彷彿做足了準備,單等臘月間的迎風怒放,傲然鬥雪。
嚯的,不知爲何,顧玉青就想起小時候去梅妃的宮院,她的院落裡,牆根下,也是一溜種着梅花。
只是梅妃院中的梅花,品類繁多。
這個念頭涌上心尖,顧玉青忙心下搖頭,暗暗唏噓,今兒是怎麼了,怎麼就總要想起經年不提的故人,可眼睛卻是依舊落在那片梅樹上,挪不開。
彷彿透過被風裹過的空氣,看到那一年臘八,她隨母親進宮給太后娘娘問安之後,母親在折返的路上,路過梅妃的寢宮,特特叩門進去,站在梅樹下爲她攀折一枝,戴在鬢角。
那時,梅妃尚未被問罪,母親也沒有遭受顧玉禾毒手。
那時,歲月靜好,仿似那盛開紅梅,連空氣都是清甜。
……思緒總是忍不住的飄搖,許多兩世爲人都不曾記起的瞬間,今日卻是如山洪爆發般,一齊涌出,攔都攔不住。
那阿婆也不急着引顧玉青直接進屋,而是一步三頓的慢慢走,彷彿刻意的放緩了步子,要讓她將這院中景象看夠。
明明不過幾盞茶的路,卻是足足走了半柱香,才行至廊下門邊,阿婆打起簾子,邀了顧玉青進屋,登時夾着茶香味的熱氣撲面而來。
是好聞不貴的茉莉花茶香,顧玉青進門一瞬,登時腳下步子僵住。
梅妃在世的時候,也喜歡在香爐中撒些茉莉花焚着。
這味道,她絕不會記錯!
幾乎一瞬,顧玉青全身的血液都被這茶香氣薰的沸騰起來!
可是……天!梅妃可是早己經亡故的人!
難道梅妃沒有死?!
念想閃過,便像是生了根,在顧玉青心裡開始瘋狂生長!
一瞬間凝重的表情讓扶了顧玉青的吉祥雙手不由一緊。
可那阿婆卻是仿似不見,只眉眼含笑,指了一側的椅子讓她落座,親自斟上熱茶。
因着心裡那驚駭的念想,再加上門口那副門神圖,顧玉青便有心打量起屋內陳設,尋找那作畫的蛛絲馬跡,可令她失望的是,整個屋子,竟然是連一幅畫都沒有,就連屋頂樑上,都是素布裹繞,並不貼畫。
沒有尋到想要看的東西,顧玉青失望之餘不由疑惑,若說這家主人是經年的畫匠,怎麼可能家中沒有一絲作畫的痕跡呢?就算是因爲年邁,不再從事這職業,可也不能就家裡一幅畫都沒有啊!
要知道,我朝的百姓,逢年過節,是必要在家中張貼年畫春聯的,尤其是老人家,什麼五福臨門,吉娃鬥蓮更是缺一不可!
這裡一幅畫也沒有,倒像是在刻意的掩蓋什麼!
掩蓋什麼……眉宇微動,顧玉青轉眸朝與她並肩而坐的阿婆看過去。
“阿婆不是王家莊的土生村民吧?”調勻了心頭那沉重而激盪的心緒,顧玉青狀似無意,含笑問道。
阿婆聞言,慈和一笑,點頭,“祖籍山東。”
山東……母親說過,梅妃的家鄉,就是山東日照……
一顆心猛地一抽,顧玉青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壓住胸口那欲要跳出的心。
“阿婆認得一個閨名喚作梅九的人嗎?”
話語出口,顧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阿婆,捏在手中的絲帕,一圈一圈被她繞上手指。
母親曾說,梅妃的閨名,在日照是響噹噹的。
在日照,可能有人不知寵妃梅妃,卻無人不知梅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