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頭知道答案,顧玉青將那四個銀元寶一併推向王大慶方纔落座的方向,款款起身,道:“有勞了。”
王大慶雙目閃着耀眼的光澤,嘿嘿直笑,道:“不有勞,不有勞,那家人說了,讓顧大小姐自己過去,我就不送了,他家在村東頭的倒數第三家,大門是墨綠的,家家戶戶門上貼着去歲的舊年畫,唯有他家,那年畫是自己個畫上去的,很是好認。”
王大慶一面說,一面步子不頓的走到桌邊,伸手一摟,將那四個銀元寶樓到懷裡,如同捧着一個新生的嬰兒一般小心翼翼將其抱住,那憐愛的模樣,他儼然是一個慈父在看自己的小寶貝!
縱然因着王大慶之後表現出對村民的那份責任心,顧玉青對他並不十分厭惡,可也實在難以忍受他此刻這樣子,當即多一刻不再停留,拔腳就朝外而去。
一出王大慶的宅院,坐上馬車,顧玉青與吉祥,雙雙吐出一口氣。
馬車開拔,直奔村東頭。
吉祥朝顧玉青說道:“小姐,這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個王大慶……竟然由着他的那些妾室伺候別人?”
顧玉青搖頭,“那些人,說是他的妾室,不過是他方便行事的名頭罷了!他又不傻!”
王大慶,這是打着妻妾的名義,行風花雪月胭脂場之事。
貌似他是吃了大虧,讓自己的女人被別人玷污,可實際呢……他那座逾越規制的大宅子,足以說明一切。
那些女子,說不定他一個都沒有碰過。
這樣一個人,沒想到他對村民倒是有心。
就是不知道,這顆心,是紅是黑了。
從王大慶的宅子到那戶人家,不過幾個拐彎,並不算太遠,顧玉青的心思尚未收斂,便覺身下馬車戛然而止,車簾外傳來馬伕的聲音,“小姐,到了。”
吉祥打起簾子,扶了顧玉青下車。
北風捲着枯黃髮乾的落葉,打着旋的從腳邊飛過,爲村落裡的秋末冬初,憑添一份蕭索淒涼。
抱着懷裡的小手爐,顧玉青一眼落向那墨綠的大門。
果然如王大慶所言,別人家門上的年畫是貼上去,他家是自己畫的。
兩幅門神,畫的栩栩如生,竟是比年畫上的都要逼真,起筆落停,走筆轉風,每一筆都帶着十足的力道,不過是畫了個門神,卻是透着呼之欲出的恢弘大氣,讓人一瞧便瞧到了心裡去。
能有這樣的畫工,可見這家主人要麼是個累經歲月的畫匠,要麼便是位隱世的高人了。
隱世高人……
思緒及此,顧玉青心頭猛地一怔,再看那兩幅畫的眼睛便微微眯起。
“天機”從不隨意下發任務,它的每一個看似荒誕不羈的任務,背後都會隱藏着讓人意想不到的驚天秘密。
難道說,此次“天機”的任務不在牛場和苗疆一事,而是在這裡……凝着那墨綠色大門上的筆跡畫痕,顧玉青心口微縮,眉宇不禁蓄上一股凝重的氣息。
還有,這裡,爲了彰顯喜慶吉祥,家家戶戶都是金紅色的大門,爲何他家,偏偏漆成墨綠色。
金紅色……墨綠色……這是在有意的避開什麼嗎?
那要避開的,究竟是什麼?爲何又要避開呢?他家,和這村中其他人家,有什麼不同呢?
凝神細思間,目光略過那道墨綠色的木門,朝後看去,高高聳起的民房,與左右鄰居並無異樣,目光收回,再次落到門上那兩幅手繪門神上,顧玉青越瞧眉頭皺的越深。
腦中浮光掠影,電光火石,猛然間一個小男孩手握狼毫,墊着腳尖立於書案前作畫的場景,轟的出現在她的腦中。
秋意才起,楓葉漸紅,颯颯搖曳間將陽光剪碎,零零星星透過明淨的窗子照進屋內,一點不差的悉數落在那展開的被漿過的宣紙上,隨着微風輕動,彷彿跳躍在紙上的精靈。
少年郎英俊的側臉就在那大片的被剪碎了的陽光光斑下,愈發顯得專注。
他鴉青色的錦衣直綴猶如雕刻一般,落在顧玉青的眼底腦間,兩世爲人,揮之不去。
那是她五歲時同母親進宮,在當日梅妃宮院中見到的一幕。
至今她都能清晰的感覺到,那個作畫少年在畫成之後,轉臉朝她淺笑時陽光浮動在他面上的溫度是那樣的燻人。
那少年,正是梅妃獨自,當今陛下皇長子,蕭炎。
畫面太美,出現的這樣猝不及防,在這嚴寒的初冬,顧玉青被這猝然出現的畫面刺的心口錚錚發疼,眼底一片模糊。
記憶卻如洪水,鋪天蓋地,洶涌而來,根本不給她任何準備的機會。
那日午後,她與蕭煜並肩,雙雙踮着腳尖探着脖子,在蕭炎作畫的時候,不斷地嘰嘰咕咕。
“炎哥哥,給我畫一隻小雞,我要一隻小黃雞,毛茸茸的那種,腳要紅色的。”
“炎哥哥,給我畫一隻老鷹,我要飛在天上的老鷹。”蕭煜稚嫩的聲音迴盪在顧玉青耳邊,她彷彿又回到那個無憂無慮沒有殺伐沒有陰謀沒有流血沒有死亡的年紀,“我的老鷹要去捉她那隻小雞!”
蕭煜說的時候,促狹鬼似得咯咯咯的直笑,她卻氣的落眼淚,“炎哥哥,我的小雞上要長刺,他老鷹來的時候,我的小雞要用刺扎它。”
蕭煜就越發促狹的笑,“哈哈哈,小雞長刺,別開玩笑了,哪有長刺的小雞,你這隻小雞,註定要被我的老鷹捉走,你是我的!”
童言無忌,可那無忌的童言被現在已經同蕭煜定親的顧玉青再次想起,便別有味道。
他們兩個嘰嘰喳喳說着老鷹與小雞,蕭炎卻是笑眯眯的將手中做好的畫提起給他們看。
不是老鷹也不是小雞,而是她與蕭煜正在放風箏。
“誰要同她/他放風箏!”一眼看到那副畫,顧玉青與蕭煜異口同聲道,各自嫌棄的看了對方一眼,目光落在蕭炎提起的畫上,卻是不肯再梛眼。
“我的眼睛哪有那麼小……”
“我明明比她高……”
……
往昔的思潮就這樣滾滾而來,記憶裡蕭炎看向她與蕭煜的目光,永遠溫暖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