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阿婆聞言,卻是眉宇不動,繞開顧玉青的話題,笑道:“小姐從京都一路趕到王家莊,該不會是想和老婆子我聊些山東舊事的吧!聽里長說,小姐想要買我家祖上傳下來的玉佩?”
她將話題撇開,避而不談。
可顧玉青心頭那份驚疑,卻是越發的清晰濃郁,哪裡是阿婆要撇開就能撇開的。
只是人家不提,她也不好再問。
沒有在阿婆面上看到預期的情緒波動,失望之下,只得壓下滿腔激盪震駭,點頭道:“不知阿婆可否讓我先看一看這玉佩?”
天機曾說,那塊同是上古神物的玉佩,現在的主人家境堪憂,連牛乳也供應不起……倘若這戶人家當真是與梅妃有着千絲萬縷的干係,亦或者,這主人,根本就是梅妃……
想到這個,顧玉青本就緊縮的心,更是一抽。
她們過得家境堪憂嗎?
待顧玉青言落,阿婆收了她那遮掩的極爲自然的深邃目光,含笑起身,“這個是自然,小姐稍等。”
說罷,轉身進了裡屋。
凝着被吉祥放置於膝前的小半桶牛乳,顧玉青一時間心神不寧。
今日來此,原本是爲了尋玉,給她家天機“娶媳婦”,可此時,她卻是一點旁的心思沒有,滿心都被這戶人家的身份所佔據,心頭涌動着強烈的念頭,梅妃沒死,蕭炎未亡。
她都能死而復生,梅妃與蕭炎未亡……也並非沒有可能。
思潮翻滾,指尖因着心緒的震盪而冰涼沁骨。
怔怔出神之際,阿婆打起簾子折返回來,雖是上了年歲的人,可走起路來,步伐姿態,端的卻是一絲不亂的規矩,哪像個長年累月被農活羈絆的村婦,這樣子,說是大戶人家的管事媽媽,只怕都是低了她的身份,也就是宮裡的老嬤嬤,能在這個年歲,守得住這份早就習慣成自然的規矩了吧。
宮裡的老嬤嬤……思緒如同閃電,一晃而過,顧玉青再看阿婆,眼睛裡便帶了閃爍的精光。
當日梅妃被問斬,除了梅家上下闔家被滅門,一個伺候過她的年長宮女,在梅妃離世之後不久,便在宮中離奇失蹤。
當時此事在宮中掀起軒然大波,皇后甚至因爲梅妃與慧貴妃走得近,爲此還將慧貴妃的寢宮上下徹底搜查不下數次,卻也徒勞無果。
若非皇上攔下,只怕皇后當日就要將慧貴妃送到慎刑司一番嚴查烤問。
事發之時,顧玉青不過幾歲年紀,根本記不得多少事,現在所能記起的這些零星片段,也都是源於母親私下與黃嬤嬤的嘀咕,她伴在母親左右,聽得多了,便也就記下了。
縱然當日梅妃尚在之時,母親每每攜了她進宮,總要到梅妃處小坐片刻,可她對梅妃跟前那個宮女的模樣,卻是一丁點的記憶也沒有。
想及此,顧玉青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阿婆落座,將握在掌心的玉佩遞到顧玉青面前,“喏,就是這枚玉佩,小姐瞧瞧,可還……”
她原本手掌端的四平八穩,那玉佩就端端正正的擺在她的手掌中心,可不知怎麼,隨着她的話音兒,那手掌送至顧玉青面前一瞬,掌上玉佩如同活了似得,兀自彈跳一般,倏地從她手掌滑落下去。
落下的姿態,極是詭異。
阿婆的聲音猝然而止,原本從頭到尾都面若沉水的她,在玉佩落下一瞬,卻是驚得豁然從椅子上彈起,蒼老年邁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前衝探,嗓間發出一聲驚呼,眼睛直勾勾盯向那枚玉佩。
顧玉青也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得心口一跳,尚不及反應,便眼睜睜看着那枚玉佩不偏不倚,落到置於她膝頭的牛乳桶中。
耳邊頓時響起天機的話,天機說,這枚上古玉佩一貫喜食牛乳……
看來,這玉佩,還當真就是天機要的那塊!
心思拂過,顧玉青受驚的心安穩下來,擡眸再看阿婆,卻見她面色發白嘴皮打顫,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那牛乳桶,手上僵持着玉佩落下她下意識反手去撈的動作。
眼見她如此,顧玉青心思微動,道:“這玉佩既是對您如此重要,怎麼就想到要賣了呢?”
隨着顧玉青的話音兒想起,阿婆面上血色漸漸恢復,身子卻是到底因着年邁,重心不穩,重重跌坐回去,掩了心頭情緒,道:“旁人來,我自然是不賣的,來的是赤南侯府的大小姐,這玉佩,便賣的。”
說着,就在顧玉青蹙眉之際,她緩過一口氣,又道:“也不能說是賣,這玉佩,小姐自可拿去,不過,卻是要真言相告我婆子幾個問題。”
顧玉青眼底波光閃動,看着阿婆已經恢復如初的面色,道:“阿婆有何要問的,能回答的,我定知無不言。”
目光掠過顧玉青,朝她膝前的牛乳桶掃了一眼,幽幽嘆下一口氣,阿婆道:“罷了,許當真是天意安排!”
她這話說的玄妙,顧玉青無法領會其中意味,不待顧玉青反應過來,阿婆便是擡眸直視顧玉青,滿面肅然,道:“眼下宮裡,執政六宮的,還是皇后?”
她的問題一出口,顧玉青那好容易壓下去分毫的激盪便猶如地震海嘯同時爆發,渾身血液沸騰了一般,在體內橫衝直撞,逆流的血氣頂的她頭頂嗡嗡作響。
這村婦阿婆,張口要問的,竟是宮中之事。
就算是先前並無驚疑猜測,此刻,顧玉青也要疑心了,更何況,之前本就心神不安。
瞠目看着面前幾近雍容的阿婆,顧玉青不答反問,“阿婆是宮中舊人?”
得顧玉青此言,阿婆神色一瞬間的迷離,彷彿有積了塵埃的紗幔拂過眼底,下一瞬,又是一片澄澈,道:“小姐只需回答我的問題就是了,小姐問多了,我也未必回答,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
說着,她面上露出詭譎一笑,“今日小姐登門,求這玉佩,想來是勢在必得,赤南侯府一貫行事妥帖,慣沒有仗勢欺人的先例,今日,我老婆子大概是能依仗着這枚玉佩在小姐心底的分量,威脅一番了。”
她的話,說的直白,卻是入耳不讓人覺得有絲毫反感,反倒覺得她爲人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