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皇洲不是什麼海外大洲,而是位於江北的十幾個沙洲。
說是在江北,其實也不怎麼準確,因爲這些個沙洲全都在靠北的江面上,彷彿一座座孤島。
隋皇洲並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造就,最早的時候曾經是一段江堤。
滾滾長江並非一成不變的橫亙在那裡,而是一直在緩慢的侵蝕着北岸的陸地。在潮汐的作用下,江水不停的朝北蔓延,年深日久,北岸的很多沿江村落現如今已在江面之下了。早在隋朝初年,因爲江波淹沒了大片土地,隋文帝楊堅曾修建了一條防波堤。到了隋煬帝楊廣的時候,爲了開鑿大運河的便利,又在防波堤上修建了大量的附屬設施。
時至今日,隨着江水持續不斷的往北侵蝕,那條曾經給北岸沿江百姓帶來極大便利的防波堤早已崩塌了,只剩下十幾個大大的沙洲土墩孤零零的矗立在江面之上。
時過境遷,短命的大隋早已淹沒在故紙堆中,但當地的百姓還是感念楊氏父子的恩惠,將那十幾個江中沙洲稱爲隋皇洲。
每到長江的豐水期,隋皇洲就會被江水徹底淹沒,只有在枯水期在會顯露出來。這樣的地方顯然無法耕種也不適合人類居住,但卻因爲商業活動的日漸繁榮,荒涼的江中沙洲已逐漸營建了一些水運設施,成爲大運河和長江的銜接點。
位於沙洲之上的望海樓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樓閣,而是一座簡易的燈塔。
正是因爲有了望海樓的指引,來自東邊的大型海船才能夠直接駛入長江,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週轉。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沿襲了千百年的生活方式,蘇老三這一輩子吃的就是這碗“長江水”。
蘇老三原本是在江面上討生活的船夥,靠着撐船打槳賣力氣過日子。風裡來雨裡去的雖然萬分辛苦,日子還能過得下去。憑着一手使船的本事,娶妻生子養活一家老,好歹也能自得其樂。
自從清軍南侵開始,蘇老三的生活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清軍隔絕南北阻斷水陸交通,江面上頓時繁華不再,蘇老三也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十幾萬大軍把個揚州圍的水泄不通,誰還敢做江面上的生意?
沒奈何,只能收了自家那條賴以爲生的船,眼巴巴的等着戰爭過去之後再圖生計。
想不到的是,清軍不僅在陸地上攻城略地,還把隋皇洲給佔了。很多如蘇老三這種使船的慣家子都被清軍強行拉去,扔給他一件號褂兒,就成了爲清軍服務的“輔兵”。
雖然不想給清軍做事,奈何清軍的刀子實在嚇人,若是拒絕的話,就會一刀砍下來,腦袋立刻就得搬家。
使了一輩子船的蘇老三最是膽怕事,樹葉落下來都恐砸了腦袋,又怎麼敢不從呢?
原以爲清軍會把他遣到戰場上去賣命,想不到僅僅只是讓他往來行船,給駐守在隋皇洲上的士兵運送人員、物資。
在隋皇洲這一帶的水面上行走了幾十年,就算是在黑夜之中也好像行走在自家的院落一般熟悉,哪裡有泥渦,哪裡有暗灘最是清楚不過了,閉着眼睛也能也不會走錯。
亥時前後,蘇老三載着五個輪值的清兵上了沙洲。
沙洲上的清兵正在玩一種擲羊骨的遊戲,這是他們的賭博方式,類似於擲骰子。
臨時充作賭桌上的門板上堆滿了銅錢、銀寶,還有數不清的珠玉細軟等物,那顯然是清兵們搶掠來的戰利品,現如今已成了賭注。
其中的一個清兵似乎已經輸了很多,雙手在身上反覆摸索,卻沒有摸出哪怕一枚銅板,順勢將手中刀猛然往門板上一拍,厲聲大吼着:“押了!”
其他那些個清兵則很不屑的將那柄大砍刀丟了回來,笑嘻嘻的說道:“哈察,你的刀子不值錢。若是你沒錢再賭,那便散了,等明天再賭……”
這個叫做哈察的清兵急於翻本兒,卻早已輸了個精光,一擡眼看到蘇老三,馬上跳起來,一把揪住他的頭髮,將他的腦袋死死的按在賭桌上:“這就是我的賭本,我把這個傢伙押上!”
賭博耍錢,賭的就是金銀細軟等等值錢的東西,哪有賭大活人的?
在清兵們的嬉笑聲中,被按住腦袋的蘇老三根本不敢反抗,只是強做笑容:“我還要去幹活哩,這位軍爺莫開玩笑……”
“哪個和你開玩笑。”清兵哈察用一隻手繼續按着他的腦袋,另外一隻手猛然揚起砍刀,在蘇老三的脖頸處來回的比劃着,惡狠狠的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軍爺,我是蘇老三吶……”
“不,從現在開始,你不叫這個名字了,你叫哈察赫赫……”
在建虜的語當中,赫赫的意思就是奴隸,哈察赫赫就是哈察家的奴隸。
“軍爺又說笑了,”因爲腦袋被按在賭桌上,蘇老三的聲音顯得沉悶而又壓抑,活像是一隻被揪住脖子的鵝:“這姓名的隨着祖宗爹孃給取的,咋能說改就改哩?”
“我說能改那就能改,我要你做我家的奴隸,便是你天大的福分。以後你就隨我的姓,就叫哈察赫赫好了……”
姓氏隨父是千年的傳承,代表着血脈的延續,哪能隨別人的姓?這簡直就是在罵人。
雖然心中萬分惱火,蘇老三也不敢說什麼,只是強做笑容聲的解釋着:“不是人不願意隨軍爺的性,只是我姓了一輩子的蘇,若是改了姓氏,怎麼好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大膽的奴才!”清兵哈察惱怒的大叫起來,手中刀猛然往下一按,鋒銳的刀刃劃破蘇老三脖頸中的肌膚,頓時流出血來。
因爲腦袋被按住的緣故,鮮血倒流上了臉頰,糊住了蘇老三的雙眼。
清兵哈察還在氣急敗壞的大叫着:“讓你隨了我的姓就是天大的恩賞,你這奴才還敢違抗?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主子了?老子砍死的漢兒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不在乎多殺你一個。最後問你一句,你到底姓蘇還是姓哈察?”
清兵哈察的臉上有一道碩大的傷疤,從鼻子一直延伸到了額角,看起來觸目驚心之極。尤其是在他發怒的時候,彷彿一條赤紅色的蚯蚓,愈發顯得猙獰可怖。
一言不和就要舉刀殺人,這可不是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