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兒?”李吳山覺得很奇怪,不解的看着張大娃:“爲啥要改名字?”
“老爺,”張大娃故意不稱“大帥”,而是依舊使用多年前在大旗莊之時的老舊稱呼,因爲他覺得這也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徵,“我覺得吧,俺原來的名字忒土了些。大娃大娃的,一聽就曉得是鄉下的泥腿子。所以就讓劉學究幫俺取了個響亮的大號,叫做張鵬程……”
如張大娃這種出身鄉野的農家子弟,大多沒有正式的名字,都是按照在家的排行隨口叫個名字也就是了。更有甚者,秉承着“歪名好養活”的傳統觀點,父母總是故意給孩子取個很難聽的名字,在大旗軍中,諸如“狗蛋兒”“醜郎”這一樣充滿了鄉土氣息的名號也不的有多少,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
現在的張大娃早已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不僅是大旗軍中的高級軍官,還是名動天下的超級戰鬥英雄,他總是覺得“張大娃”這個名字太過於土氣,所以就請劉學究幫他重新取了個響亮的名號——張鵬程。
這個名字取得就是“鵬程萬里”之意,預示着會有一個非常遠大的前程。
張大娃非常喜歡自己的這個新名字,因爲他知道宋時的武穆爺爺就是姓岳名飛字鵬舉。
嶽武穆叫做嶽鵬舉,他張大娃叫做張鵬程,都有一個“鵬”字,古今輝映前後比肩,以後自己定然可以成爲武穆爺爺那樣的大英雄。
除了名姓之外,還應該有一個字。
劉學究說了,大人物的字號都有非常重要的含義,如張大娃這樣的英雄,又是李大帥的嫡系,最好讓李大帥親自給他取一個字,才能更加彰顯身份和榮耀。
“老爺就幫俺取個字號吧,最好響亮一點兒,體面一點兒……”張大娃嘿嘿的笑着說道。
張大娃的這番作爲,讓李吳山很不高興,卻又不好說什麼,提筆在手寫了兩個字交給他。
“憶本?”張大娃捧着李吳山寫的這倆字哈哈大笑:“俺以後也是有名有字的人了,百年之後上了史書也更光彩,憶本,憶本,還是老爺取的名號好……”
李吳山反問道:“好在哪裡?”
“老爺給俺取的名字,當然是好的。至於說好在哪兒,那俺就不曉得了。”
張大娃的文化水平,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粗通筆墨”,其實那根本就在給自己臉上貼金,和很多出身大旗莊的年輕人一樣,他不過是稍微認識些字而已,這還主要是拜劉學究所賜。
以前在大旗莊的時候,每年的冬閒時節,作爲村子裡唯一的“知識分子”,劉學究就會辦“義學”。
劉學究辦“義學”的根本目的當然不是爲了給同村的孩子們傳授文化知識,而是爲了貼補家用。
作爲家中的長子,張寡婦對張大娃寄予厚望,每年都咬着牙拿出幾升穀子送給劉學究,好讓張大娃去讀書認字。
雖然劉學究總是把自己標榜成爲“清流斯文”的讀書人,其實不過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的半吊子水準,爲了賺取幾升穀米黑豆而教出來的學生是什麼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
張大娃認得“憶本”這倆字兒,若要說出這個兩個字的含義那就真的爲難他了。
“這兩個字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不忘根本,明白了麼?”
“明白,明白,”張大娃嘿嘿的憨笑着:“俺的根本就是老爺您吶,俺的一切都是老爺給的。俺這一輩子就跟定了老爺,等俺以後有了子孫後代,就讓俺的兒子跟着老爺的兒子,讓俺的孫子跟着老爺的孫子,這就是根本……”
張大娃的想法,幾乎代表了大半個大旗軍,尤其是當初出自“沿河十三莊”的那一批嫡系元老:我們就是你李吳山李老爺的人,我們是追隨你李吳山一起打天下的,以後的榮華富貴自然就應該落在我們這一批人的身上。我們的子子孫孫和你李老爺的子子孫孫永享富貴……
這是最傳統的想法,單純而又現實。
這樣的想法不能說就是錯了,但卻和李吳山的期望相去甚遠。
“憶本”這兩個字的初衷,就是希望張大娃能不忘自己的出身,你原本就是一個出身寒苦的鄉野少年,不要因爲有一點名聲就忘記了自己的本質……
現在的局面大好,光復北地中興大明僅僅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到時候必然是要酬功封賞。以張大娃爲代表的這些人,已經開始想以後的高官厚祿甚至是身後之名了——這是幾乎所有老式軍隊的通病。
在經歷了艱難困苦和掙扎求存之後,隨着局勢的好轉就開始追求富貴功名這些個東西。沒有堅定信仰的軍隊,無論多麼忠誠,都始終跳不出這個範圍。若是如此的話,現在的大旗軍和當年的闖軍並沒有本質的區別……
人都是有私心的,張大娃他們這些人的想法不能說就是錯的,只能說是沒有達到李吳山的要求,沒有跟上李大帥的腳步而已。因爲李吳山要的不是功成名就,也不是王侯將相,而是更加宏大的東西……
“老爺,”因爲李吳山親自給他取了個表字的緣故,張大娃愈發的感覺到自己就是李老爺的嫡系心腹了:“看這架勢,是要和清廷決戰了吧?”
就在兩日之前,留守在吳山軍校的部分四期生和部分五期生到了高郵,順便還帶過來九十多門炮和一應的補給,幾乎把軍校裡邊能夠用於參戰的人員抽調一空。
現在的形勢如此大好,根本就用不着再行抽調人馬,僅憑江北的這點兵力就足以擊敗清廷了。那些學生們是李大帥的心尖子,剛剛走出學校就走上戰場,就算傻子都可以看出來了。
這是要決戰吶。
一舉掃平整個清廷,徹底光復河山。
不論是戰略格局還是兵力對比,李吳山都佔據了很大的優勢,大家都對未來的戰爭持一種非常自信的樂觀心理,都在潛意識裡當做是建功立業的機會。
“我的忠心老爺是知道的,能踢能咬能砍能殺,只要老爺讓我做先鋒,一定玩兒了命的打,一直打回老家去……”
張大娃的老家在大旗莊,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想第一個打到北京城,先佔住這光復故都的第一功。
李吳山就應該把這肥的功勞留給如張大娃這樣的嫡系,在他看來這完全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這事兒我還沒有想好,想好了再說不遲。”
“想好不想好的不打緊,只要老爺想着俺就行了……”
李吳山笑罵道:“我有多少事情要忙,哪有那麼多心思想你?趕緊滾蛋。”
張大娃這樣的高級軍官,威嚴漸重,平日裡已有了些“將軍”的架子,也就只有面對李吳山的時候還象個毛頭夥子,嬉皮笑臉的說道:“老爺罵俺幾句,也是不羞的,那俺就想滾蛋了,千萬不能把這事兒交給別人哩……”
“滾蛋,滾蛋。”笑罵聲中,象趕鴨子一樣把張大娃給趕走了。
張大娃前腳剛走,李吳山馬上召開軍議。
這次軍議的規模很,除了李吳山本人之外,只有七個人。
這七個人,全都是吳山軍校第二參謀組成員。
“《天樞》計劃需要再次修改……”
天樞,北斗七星之一,在星相學當中代表着中樞和皇權,以此爲作戰計劃的代號,用意已經十分明顯了:這個作戰計劃的目標就是故都北京。
“是,校長。”作爲第二參謀組成員之一,洛晴天甚至沒有問起原因:“校長想要修改哪些細節?”
“把《天樞》計劃的最高執行者修改爲我本人。”
雖然僅僅只是修改一個具體的執行人,但是對於龐大而又精細的作戰計劃而言,卻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改變。僅僅只是紙面做出的微調和修改就需要好幾天的時間,再牽扯到其他的具體事務,龐大而又繁雜。
攻取北京的《天樞》計劃本已確定下來,卻不得不再次修改,這意味着這個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又要延後不少時日了。
在原本的作戰計劃當中,具體負責縱覽全局的根本就不是李吳山本人,而是由洛晴天、沈從文他們七個組成的這個參謀組。
單純從軍事角度來看,這個參謀組足以勝任這個任務,但是現在看來,還是不行。
不是說第二參謀組的能力不行,而是出於其他方面的考慮。
現如今北地殘破,清廷內戰打的如火如荼,基本不可能會對大旗軍構成太大威脅。在這種情形之下,李紹、湯江流等人早就找過李吳山了,都是主動請纓毛遂自薦,其實就是爲了爭奪光復故都的天大功勞。
今天張大娃又專門提起這個事兒,搶功的跡象已經出現,這讓本不打算親自率隊出征的李吳山不得不臨時改變了計劃。
只有他李吳山親自出徵,才能平息大旗軍內部的“爭搶軍功”行爲。否則的話,不管換做是誰,都不可能讓張大娃、楊樹林、湯江流等人心服口服,說不得就會橫生枝節。
如張大娃他們這一批高級軍官,多以“大旗軍元老”“李大帥嫡系”自居,又怎麼會心甘情願的服從幾個學生的指揮調動?萬一鬧出什麼爭端來,就真的耽誤事兒了。
在這種情形之下,只有李大帥親自率隊出征,才能壓服住已生出驕縱之心的老部下們。
以張大娃爲代表的大旗軍軍官們,完全就把這次光復故都的軍事行動看做是給自己建功立業的機會,他們的心思已不是那麼單純了。
與他們這一批人相比,沈從文、洛晴天等學生參謀們則單純的多,他們完全是從戰爭的角度看待問題考慮問題,不摻雜哪怕一丁點兒的私心雜念。李吳山只用了一句話,就剝奪了他們建立功勳的機會,卻沒有絲毫怨言,甚至沒有多問過一句。
戰場不是名利場,戰爭只爲民族利益服務,舍此無他,這纔是純粹的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