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薄霧依稀。
金陵城的各大城門尚未打開,插着青色三角八卦旗的四輪豪華馬車領着五輛各式馬車組成的車隊,徐徐抵達巍峨的金川門城樓下。
聚集在城門內街口等待出城的數百平民興奮地議論起來,都知道插着青色三角八卦旗的四輪馬車整個金陵城只有兩輛,一輛是弘揚道法、賑濟萬民的紫陽觀諸位道長的座駕,通常停在幕府山下的紫陽觀,另一輛則是年輕英俊卻已活人無數的小朱道長專有,大多數時間在城裡,於是等候出城的數百民衆紛紛猜測,令人尊敬的小朱道長是否在打頭的四輪豪華馬車上?
興奮的議論聲沒持續多久便相繼停止,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第二輛馬車上的嶄新棺材和白色旗幡,排在車隊前方的平民商賈不約而同讓出一條寬闊的通道,然後與周邊民衆一樣默默向棺材裡的死者合手致禮。
深受感動的朱道臨拍了拍望着車窗外又要掉淚的小影和小媚,打開車門鑽出車廂,向各個方向的善良百姓逐一致禮答謝。
城門值守百戶見狀,立刻吩咐手下士卒提前打開城門,然後站到一旁向彎腰施禮的小朱道長鄭重回禮,人羣中兩位商販悄悄繞到倒數第二輛馬車旁,低聲詢問熟悉的年輕車伕怎麼回事?
聽完年輕車伕頗爲誇張的描述,兩位商販震驚之餘肅然起敬,很快把死者的可憐身份和小朱道長的仁義告訴身邊所有人。
消息隨即傳播開來。
人們口中重情重義的小朱道長已經領着送葬的車隊消失在長長的城門洞裡,無法聽到人們的陣陣唏噓,更看不到一張張平凡的臉上難得一現的感動和肅穆。
也許老天爺聽到了人們對死者的深切惋惜,送葬車隊出城之後,天空忽然下起了難得一見的綿綿細雨,直到朱道臨領着家僕和數十精壯流民把小萃安葬在虎山腳下,紫陽觀一羣德高望重的道長開始法事超度小萃姑娘的靈魂,下了兩個時辰的綿綿冬雨才停下,升至中天的暖陽從朵朵雲層之間灑下了溫暖的光芒。
葬禮結束,家僕們乘坐馬車返回城中的紫竹園,已哭成淚人兒的小影和小媚被朱道臨領到小溪畔那排矮房中休息,玄青道長等人非常體諒朱道臨的哀傷,說了會兒話相繼離開了。
朱道臨低聲告訴兩位傷心的貼身丫頭,這裡是自己暫時的棲身之所,最近很少回來,小萃墳塋前方已經建到一半的大院,纔是將來我們長期居住的地方,到時要是想起小萃,隨時都可以到她墓前看望她。
安撫了兩位美麗善良的姑娘,朱道臨獨自前往屋後緊靠山體的庫房,拿出鑰匙打開厚重的實木門,走到空蕩蕩的庫房中央盤腿而坐。
半個時辰之後,朱道臨走出已經堆滿一摞摞箱子的庫房,鎖上門返回前面的小屋,尚未走到小屋門口,玉虎師弟領着應昌培主僕快步而來。
應昌培快走幾步,來到朱道臨面前歉意致禮:“愚兄領着車隊和上百家僕出了金川門,才從熟悉的值守百戶那裡得知小萃丫頭的不幸,沒趕上給小丫頭送行,還請賢弟見諒。”
朱道臨擺了擺手,嚮應昌培身後的老管家點點頭道:“貨物都在後面那座茅草頂的大庫房裡,每個箱子正面都有黑筆寫下的品名和數量,這是鑰匙,四叔清點完畢就叫人來搬走吧。”
老管家恭敬地彎腰致禮,接過鑰匙時猶豫了一下:“小萃是個文靜懂事的好姑娘,當初老朽進入牙行的時候,她差點兒被城南的兩個老-鴇先一步買走,老朽喜歡她的脾氣和長相,就把她帶回來了,沒想到這孩子福緣還是太薄了,唉!賢侄能如此善待小萃姑娘,爲她出殯,給她厚葬,想必她在九泉之下也是滿心感激的。”
朱道臨望着老管家轉身而去的背影,搖搖頭把應昌培請入自己的小屋,小影和小媚連忙起身行禮,然後麻利地爲應昌培泡茶。
或許應昌培真被朱道臨的情義感動了,接過小媚奉上的熱茶溫和地問道:“媚丫頭,你叔叔和叔嬸還好吧?”
小媚有點意外,看了看朱道臨才低聲回答:“這段日子沒工夫回去探望他們,估計還在神策門外的菜市場賣菜吧。”
朱道臨有些責怪地問道:“爲何你不告訴我家裡還有親人?”
小媚愧疚地垂下腦袋,不敢看朱道臨的眼睛。
應昌培微微一笑代爲開解:“賢弟也不能怪媚丫頭,她纔到你身邊幾天啊?”
“說起來也是我疏忽了,媚丫頭其實就是本地上元縣人,家住神策門外五里遠的小寺村,就是小石灰山下那個村子,媚丫頭六歲的時候,父親開山採石出了意外,母親沒多久也病死了,媚丫頭和四歲的弟弟被她叔叔接去收養,她叔叔一家日子也不好過,靠租賃村中大戶的十餘畝地種菜爲生,家裡也有一堆孩子,可他叔叔還算個漢子,咬着牙硬挺了兩年,可最後還是養不活七個慢慢長大的孩子,只好把媚丫頭和自己的兩個親生女兒一起賣到教坊司。”
“一年前,也就是媚丫頭剛滿十一歲的時候,愚兄家裡有兩個丫頭年紀大了要出嫁,所以愚兄到教坊司買幾個下人回來補上,一眼就看上了媚丫頭和她兩個堂姐,於是把她們三姐妹都帶了回來,直到賢弟搬進紫竹園,你兩個嫂子擔心你身邊沒人使喚給你挑丫鬟,這才把媚丫頭和小影一起送到你身邊的。”
“媚丫頭的兩個堂姐如今還留在愚兄家裡,勤快聽話,手腳麻利,長得也漂亮,再過一兩年,你兩位嫂子恐怕又要爲她們張羅嫁人了,哈哈!”
朱道臨這才明白過來,不好意思地詢問媚丫頭:“丫頭,我忘了問你姓什麼了。”
媚丫頭還沒說話,應昌培已經睜大了眼睛:“我算服你了,竟然連自己貼身丫鬟都不知道姓什麼,說出去恐怕讓人笑掉牙啊!”
“奴家姓顧,名字是爹爹在世時給奴家取的,一直沒改。”媚丫頭不好意思地回答。
“顧媚?”
朱道臨合起來唸了一遍,忽然感覺這名字似乎在哪看到過,一時又想不起來,只好繼續詢問道:“丫頭,你弟弟還在你叔叔家裡嗎?”
“在呢,奴家得知將要被送到公子身邊時,和主母請了個假回去看過一趟,叔叔和嬸嬸身體都挺好,對弟弟也很好,只是今年天太旱,種出的菜比往年少,也賣不出價錢……弟弟懂事多了,能幫着叔叔嬸嬸幹活了。”
小媚姑娘說完,靠到小影肩膀後面,顯然不怎麼願意提起此事。
朱道臨擔心傷到小姑娘的自尊,沒有繼續問下去,喝下杯茶便將應昌培拉到門外:
“麻煩兄長派個人去媚丫頭叔叔家一趟,問他們願不願意到我這兒幹活,如果願意的話,就到西面虎山下在建的院子先幹着,如果不願意,就想辦法把媚丫頭的弟弟接過來,需要多少撫養費付給他,如果還捨不得的話,就說我朱道臨看上媚丫頭的弟弟了,要收到身邊做徒弟。”
應昌培儘管有些意外,但還是樂於幫忙:“小事一樁,等會兒搬完貨,我讓四叔順便走一趟,媚丫頭的叔叔嬸嬸過年過節都進城探望媚丫頭和她兩個堂姐,和四叔彼此都很熟悉,我估計只要一提你的名字,他們一家就會前來投奔你,別說幹活了,就是給你做家奴,對他們一家來說也是天大福氣,傳出去比什麼都有面子。”
“謝謝兄長!”朱道臨由衷感謝。
應昌培拍拍朱道臨的胳膊:“自家兄弟謝什麼?好了,四叔看樣子點完貨了,愚兄這就和他老人家說去,然後得先回城了,家裡還有一大攤事情等着呢,你也別送我了。”
朱道臨向大步走來的四叔點點頭,目送他和應昌培一起走向前面的小橋方向,幽幽嘆了口氣轉身返回小屋,前腳剛跨入門檻,後腳沒來得及擡起,媚丫頭已經撲進他懷裡,緊緊摟着他的腰哭泣不止。
小影看到朱道臨徵詢的目光點了點頭,朱道臨抱起懷裡的媚丫頭走到茶几前坐下,擡手就給她撅起的小屁股一巴掌:“以後再偷聽本公子的話,就不是打屁股這麼簡單了,非得吊起來打個半死不可。”
媚丫頭破涕爲笑,小瑤鼻下忽然冒出個晶瑩的泡泡,頓時逗得朱道臨和小影笑個不停。
出了醜的媚丫頭連忙離開朱道臨懷裡,跑出兩步面對牆壁,慌慌張張掏出衣襟裡的絲帕猛擦鼻涕,完了幾步跑到小影跟前,把頭埋在笑個不停的小影懷裡,久久不敢擡起來。
朱道臨憐愛地望向對面的小影:“家裡還有什麼親人嗎?”
小影臉上的笑容隨之消失:“自從父親、母親和哥哥被下獄冤死之後,那些親戚全都避而遠之沒了影子,誰也不願意再看奴家一眼,如今奴家有了公子,也就有了親人,這輩子再也不會孤單了。”
朱道臨嘆了口氣:“小萃的死讓我很難過,昨晚摟着你們,想來想去都睡不着,直到安葬完小萃,我才忽然明白過來,更珍惜如今擁有的一切。”
“小影,除了你和媚丫頭,我還向兩位和你們差不多的姑娘做出了承諾,不管多麼困難,春節之前我都要把她們接回來,希望你能理解我。”
小影乖巧地點點頭:“奴家一切聽公子的。”
朱道臨歉意地站起來:“小影你聽着,等過了新年正月,你滿十六歲,我就舉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娶你爲妻,記住!是妻子,不是小妾!好了,我出去找師傅打個招呼,你準備一下,然後一起回城。”
小影呆呆望着朱道臨遠去的背影,幸福的淚水奪眶而出,如同珍珠一般順着白皙的臉龐滾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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