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之地,爲江西的北大門,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池,一江一河一湖,賦予了九江得天獨厚的靈秀,此時九江城外的碼頭上,帆雲成片,遮天蔽日,一艘艘巨大的船兒停泊,炮口對準了高大的九江城頭。
當朱幹得知走水路的軍隊和餘鬆配合,已經將九江城拿下之後,他也加快了腳步,向着九江城而去,早日同他們匯合,早日就能到達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此時朝廷的大軍南下,八方雲動,平日裡龜縮的那些個將領們,此時也一個個的出現了,四處開花,不過紅衣軍過境,他們依然不敢追擊,只是遠遠的跟隨着。
後邊跟着這樣一羣蒼蠅,實在讓人難以忍受,不過這些人畢竟佔着地利之便,對周圍地勢摸黑,讓朱幹不敢回身身追擊。
此時已經到了一處小縣城,朱幹看着緊閉的城門,只是令紅衣軍就地歇息,幾萬軍隊押送着數不盡的糧草和銀子,一路都只走官道,所以速度雖然慢了一些,不過走得夠平穩。
過了這座縣城,就是一連片看不見頭的山嶺,過了這羣山就是九江城了,雖然朱幹對地形不是很熟悉,這時心裡也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畢竟押送的東西太多,也太值錢了,這些可關係到自己將來的實力強弱。
天色略帶幾分陰沉,朱幹擡頭望了一眼這天,一擺手紅衣軍停了下來,在一處開闊之地安營紮寨,無數的人動了起來,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分工明確,有條不紊。
一夜突兀來臨的大雨,也幸好紅衣軍選擇紮營的地方是一處高地,不過卻阻攔了紅衣軍前進的腳步,朱幹站在自己的營帳當中,聽着大顆的雨點打在帳篷頂,他的心裡涌起了陣陣不安。
估計還是因爲搜刮了太多的財報,有些患得患失的吧!他也實在想不出來,現在究竟還有什麼能威脅到他,江南之地,沒被自己逼上絕路,是不會擰成一根繩的,所以朱幹也沒有去逼他們,果斷的退了出來,他知道這些人一旦發起狠來,那可是要命的,不過現在就是一盤散沙。
至於能威脅到自己的軍隊,關寧鐵騎算一支,也是目前唯一一支了,這時應該快馬加鞭的往這裡趕吧!算算時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到達。
雨夜,風聲逾急,雨聲逾大,如雨大芭蕉,噼裡啪啦的作響。
耳邊環繞着雨聲,朱幹躺在牀上漸漸的睡着了,整個營地除了站崗的幾人,也陷入了沉睡,黑夜一片漆黑如濃墨。
忽然營地裡的響起了震天的鑼鼓聲,咚咚作響,剛剛眯着的朱幹一下子就從牀上騰身而起,這裡怎麼還會有人。
急忙披上蓑衣,撩開門一看,黑壓壓的一大片,也不知來了多少敵人,雨夜中什麼都看不到,而營地裡的幾站燈,反而讓紅衣軍成了顯眼的靶子。
心中一片焦急,立馬吼道:“快,快,將那火滅了。”
此時這黑夜裡,什麼都不能做,遇見這種情況只能聽天由命,也期望紅衣軍平日裡的突擊訓練能過關吧!
逢林莫入,遇山而繞,說的就是行軍打仗,對於不熟悉的地形要盡力避開,朱幹找了很多當地的民衆嚮導,走了一條筆直的大道,就是爲了繞開山中小道,而陷入困境當中,卻沒想到,有一隻軍隊已經提前到來,早已修整好了。
曹變蛟自從剿滅了白蓮教之後,已經升爲參將,他行軍速度可謂一日千里,也是關寧鐵騎手下馬匹較多,這才能不惜馬力的趕路,他本來是想要趕去九江的,想要擊潰圍困九江城的紅衣賊。
可是沒想到,剛趕到梅林縣,就聽聞了九江城破的消息,最後無奈,只得在梅林縣停留,等待後邊曹文詔趕上來,對於他那叔叔,他是極其敬仰的,不過對於手下這些遼人,他心裡總有一股子憋屈。
關寧鐵騎之所以在明末大放光芒,抵擋女真鐵騎,並不是他們戰鬥力有多強,戰鬥力都是用銀子和土地堆出來的,他們作戰勇猛完全是爲了守護自己的土地,至於進關內作戰無敵,那也完全是關內的兵事敗壞,根本就無可戰之兵。
要知那時,不論是官軍還是民兵,一個個的都打活仗,農民軍壯大,官軍升官發財,最後苦的只能是自己,遇到這樣一羣關外進來的流氓,關內的這些規矩,自然被他們破壞殆盡。
畢竟他們砍一個反賊的頭,就有一個足額的銀子,而又遇到了山海關的那些猛將,曹家叔侄、吳家父子隨便哪一個拎出來,都是猛人,由他們領兵,進來同這些沒有什麼交情的農民軍作戰,自然無往而不利,往往是幾千人破幾萬或者幾十萬。
這樣的戰績說出來足夠驚人,也足夠真實,不過細細深究其中的原因,不難找出弱點。
而曹變蛟自然清楚這些,這一次遭遇的可是紅衣賊,路上聽聞了關於紅衣軍種種,雖有誇大不實,但畢竟能看出紅衣軍的強悍,與穩步增長的實力,他腦子很清醒,並不是
狂妄自大之人,這一千多人與紅衣軍硬碰,估計連給紅衣軍曬牙縫都不夠。
所以他顯得很小心,一直龜縮在城內,不敢露出絲毫異樣,生怕被紅衣軍察覺到,在城上注視着城外的動靜,絲絲冷意沁入心脾,他從城頭上將紅衣軍安營紮寨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令行禁止,整齊統一,這樣的一隻軍隊,可稱爲百戰的精銳之師,與這樣強大的一隻軍隊作戰,他心中惶恐,卻又同時心情激動,體內那好戰的血液在沸騰,耳畔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迴響。
就在今夜!
建功立業,就在今夜!
衝殺吧!封侯拜相,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在自己的刀下實現。
城門緩緩的開了,一隊隊人馬披着蓑衣,踏着雨聲緩步出城,緩慢的向着紅衣軍安營的高地而去,雖說是高地,卻不過是隻是一個小山坡而已,只要戰馬一跑動起來,根本就不受影響。
“放箭!”這一次雨夜突襲,他沒有帶火器,遼人自幼在白山黑水之間掙扎生存,大多彪悍,人人都可挽力弓,此時人手一把連弩和弓箭,幾大壺羽箭,顯然他是要玩一次大的。
遼人常年與女真建奴作戰,弓馬騎射,沒有哪一樣會差,雖然黑夜裡不能視物,但遠處紅衣軍軍中那幾盞燈,卻是最好的靶子,只要朝着裡邊射,自然會有箭矢能建功。
咻咻!咻咻!在雨聲當中,一道道刺耳的呼嘯聲劃過天際,射入紅衣軍營陣當中,不時的發出幾聲慘叫。
顯然這弓箭都是力道十足,能輕易的刺穿帳篷或者皮甲,這明朝第一軍的戰鬥力果然不是一般。
咻!聽着耳畔的箭矢聲,朱幹臉色難看極了,顯然來此襲擊他們的人,絕非一般烏合之衆,心中慌亂之後,忽然計上心來,對着一旁的親兵吼道:“列陣,隨我來。”
衆人在黑夜裡舉着盾牌,護衛着朱幹向着大鼓走去,朱幹拿起鼓槌,叮叮咚咚的敲了起來,雨夜中鼓聲極具穿透力,衝破了嘈雜的吵鬧,衝過了震天的喊殺咆哮,在原野中迴盪,在每一個人心中飄揚。
驚慌失措的紅衣軍,頓時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不再如矇頭蒼蠅,到處亂撞,心神穩定下來之後,立馬找到防守的東西,此時曹變蛟所率領的那一千多關寧鐵騎的喊殺聲異常的清晰,能讓人判斷到一個大概了。
可惜此時紅衣軍的遠程戰鬥力爲零,火器根本不可用,至於弓箭,盲人瞎馬,只能憑運氣而已,對於關寧鐵騎的影響微乎其微。
曹變蛟臉上的表情凝重至極,沒想到紅衣軍反應如此迅速靈敏,這樣一隻穩如磐石的軍隊,想要拿下他們,幾乎就是妄想,而此時也正是該決斷的時候了,是趁亂衝入營內廝殺一番,還是就是安全的離去。
短短的幾個呼吸間,他心中天人交戰,要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下如此重大的決定,非大毅力大智慧者,很難堅定自我本心。
“走,離開這兒,全部回營。”心中天人交戰一番,他毅然的選擇了放棄,有時候放棄誘惑,纔是最明智的想法。
“媽的,殺了人就想逃嗎?”紅衣軍雖然組建很短,不過很多弟兄每日一起訓練,一起吃飯,甚至一起偷跑去嫖妓,他們之間已經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此時被偷襲,一個個眼神發紅,披甲持兵,就要殺出營陣去。
朱幹同樣眼睛通紅,這一次偷襲,幾輪箭雨下來,雖說是黑夜裡,死傷並不慘重,可畢竟這些人都是他費盡心機煉出來,將來當做軍隊的種子使用,死一個都心疼,見着想要衝殺出去的部下,朱幹臨了一隊憲兵堵在了門口。
“主公,讓我們出去吧!我們要爲兄弟們報仇。”
“主公啊!我兄弟死得冤,他說過將來還要回去的,可是現在已經回不去了,他死了,嗚嗚……”
“將軍,您就讓我們出去吧!我們不怕死。”手下之人都已經鬧開了,不過朱幹最忠心的那五千騎兵卻很安靜,只是一個個眼睛通紅,彷彿一頭頭餓狼,他們同樣死了兄弟,想要報仇,不過他們謹記朱乾的話,軍令如山,絕不容人輕犯。
朱幹堵在營陣門口,卻無比的冷靜,怒吼着說道:“都給我閉嘴,全都給我回去,敢上前一步,軍法從事,絕不留情。”
王偉作爲曾經的一個白蓮教奸細,他可是全軍有名,不過他現在卻完全忠誠於朱幹,此時朱幹不讓人出去,以他在軍中的威信,他一帶頭,下邊的人紛紛壓住了怒火。
冷聲說道:“知道你們現在像什麼嗎?像一羣地痞流氓,無組織,無紀律,收斂了兄弟們的屍體之後,全部給我回去睡覺。”
身旁的燈光明滅不定,將朱乾的一張臉也照得煞白,讓人看了之後害怕,一臉猙獰之色,頓時震住了不少人,紛紛拿着手中的武器回營,其中大多數人都已經習慣了使用火銃,如今天上下大雨,又是伸手不見五指的
黑夜,他們的戰鬥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陽光撕開雲霧的那一刻,灰濛濛的天終於亮了,紅衣軍一夜沒睡,只是安靜的待在營陣當中,此時一個個紅着眼,也不知是沒有睡好,還是仇恨的目光,總之這時候的紅衣軍非常危險。
朱幹就這樣站在門口站了一夜,看着手下的人收拾營帳,一具具早已冰涼的屍體擡了出來,整齊的擺放在大營門口,這一次紅衣軍是真的怒了。
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打仗死個把人那是再正常不過了,不過這一夜卻激怒了紅衣軍,同樣激怒了朱幹。
經過一番簡短告別,兩萬多軍隊從大營裡涌了出來,其中五千多人殺氣騰騰,座下的戰馬也感覺到了主人們的怒火,不安的嘶吼着,而人卻沉默,整個團體,猶如一座緩慢移動而來的大山。
曹變蛟站在城頭上,看着兇橫涌來的紅衣軍,他沉默了,沒想到昨夜的偷襲,非但沒有打擊到紅衣軍的士氣,反而激怒了他們,這到底是一隻什麼樣的軍隊,或許已經不能用常理揣度了。
“是狼嗎?估計就是狼吧!”曹變蛟看到過草原狼,也很清楚這些畜生的恐怕,一旦激怒了它們,定然是不死不休,而眼前這紅衣軍騎兵殺氣騰騰的模樣,心中一陣僥倖,幸好這些是騎兵,也幸好昨夜沒有生出妄想之心。
如果自己真的一頭扎進去了,估計就再也出不來了吧!
而這五千騎兵之後的士卒,則完全可以不值一提,這些人雖然憤怒,看模樣卻溫順極了,顯然這些大多數都是還沒上過戰場的新兵,昨夜那悲憤過去之後,就是對夥伴死亡之後的悲憫,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這一股悲憫沒能讓他們振作起來,反而顯得意志消沉,這也是在朱乾的預想當中,不是他昨夜不想憑着一股血性追擊,但這樣一個果決小心的明軍領將,在不熟悉路況的情況下,若貿然追擊,紅衣軍根本就不可能有絲毫的建功,反而會死傷更多。
朱幹躍馬走出上前一步,對着城頭上冷聲說道:“城中明將是何人。”
曹變蛟居高臨下的望着朱幹,微微一笑道:“你曹變蛟,曹爺爺就是了。”
曹變蛟,朱幹心中一突,這兩叔侄可都不是一個省油的燈,曹文詔更號稱第一良將,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對明廷絕對是忠心耿耿,以至於最後二人前後戰死沙場,爲國捐軀,如果真要說明末的英雄,二人必在其中。
至於那被傳得神乎其神,已經被自己斬了的袁崇煥袁大都督,在朱幹心中,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路人甲乙罷了,有人喜歡崇拜,那他便無比的偉岸,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會變得渺小,因爲他只看到了他好的一面。
有人鄙夷,因爲他們也看到了他壞的一面,人是矛盾的動物,正是因爲人在矛盾的情況下,跌跌撞撞的前進學得東西而進步。
失去了他,明廷照樣存在了這麼多年,一個龐大成熟的國家機器,雖然腐朽了,可畢竟不是某一個人就能推倒的,也並不是缺少了某一個人便會輕易崩塌的。
如果李自成沒能推翻明朝,估計袁崇煥就徹徹底底,安安靜靜的待在歷史的角落裡,畫着他的小圈圈了。
對於曹文詔叔侄,朱幹心裡是極其喜歡的,不論一個人品質如何,但明明有機會可以苟活下來,卻選擇悲壯的戰死,這樣的行爲,就能說明一切了,不求貪生安逸,只求豐碑長存。
朱幹在考慮着是不是露出他的身份,將曹變蛟和平的招到他的手下,不過想了想還是放棄了,冷聲說道:“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考慮,要麼開城投降,要麼我拿下城池,到時血屠三日。”
曹變蛟聽着朱幹那殺氣騰騰的話,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極目遠眺,想要看清楚說話之人的真容:“哼!城下到底是何人,縮頭縮腦,一柱香考慮的時間太短了,給長一點吧!”
“那你需要多久!”朱乾麪無表情的看着他,他能感受到身後激烈灼熱的目光,一聽屠城之令,這些傢伙已經染上了濃烈的殺氣。
“需要一輩子,你能給我嗎?”曹變蛟說話,哈哈大笑起來,彷彿戲弄了紅衣軍那賊頭,令他非常高興。
朱幹莞爾,沒想到這傢伙居然還能在衆軍面前開玩笑,這就是古人的談笑風生吧!
聲音很輕很輕,忽然擡起頭目光灼灼的望着城頭上的曹變蛟,只能看到他的一個大概輪廓:“不過疙瘩一般的地方,你真以爲能守住嗎?只要大炮一轟,我能給你掀飛到天上去。”
“哼!不能守也得守,不拔掉梅林縣,你休想過去。”曹變蛟同樣絲毫不弱的說道。
風吹來,冷得似一把刀,遠處幽怨的笛聲,漸漸婉轉低迴,就如在山中十八彎之地來回漂亮,仙音縹緲,分不清來自哪裡,同冷風一樣無孔不入。
這是誰在爲即將到來的戰爭而哀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