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在縣令的座位上坐了許久,最後站起身對雲猛道:“看來這藍田縣已經成了雲氏家天下了。”
雲猛搖頭道:“西安府六成的糧秣來自藍田縣,九邊中的三邊,四成的軍糧來自於我藍田縣。
自我藍田縣開始收商稅之後,陝西今年加派的遼餉一萬七千八百六十七兩白銀,我藍田縣獨佔一萬兩。
這就是我藍田縣對大明的忠心所在。
數遍天下州縣,唯有我藍田縣年年足額繳納夏糧秋賦,別處州縣聽說有遼餉加派,一個個叫苦連天,唯有我藍田縣急陛下之所急,頭天聽說有遼餉加徵,三天後,就窮盡我藍田縣府庫,快馬將遼餉護送去了西安府。
這就是我雲氏對陛下的一片心意。
對上官來說,我雲氏竭盡心力的扶助,對陛下,我雲氏傾家蕩產的在孝敬。
大人初來我陝西就任巡撫,率先對我藍田縣下手是何道理?
難道說我藍田縣百姓被我雲氏盤剝的民不聊生,還是我藍田縣如今冤獄橫生的讓百姓敢怒不敢言?
沒有吧?
更別說我年僅十四歲的侄兒眼見建奴屢屢叩關,讓我大明坐臥不安,親自率領一百家丁遠赴口外草原大漠與建奴韃子作戰,就想拖拖建奴的後腿,好讓遼東之地的大明軍隊可以喘息一下。
如此雲氏,那裡對不起陛下,對不起朝廷,以至於讓大人說出,雲氏在藍田縣一手遮天的悖逆之言?
大人這樣說,這樣做,就不怕寒了忠志之士的心嗎?”
孫傳庭冷笑道:“你雲氏乃是盜匪之家,此事如何解釋?”
雲猛笑道:“雲氏早年爲禍鄉里,已經被大人處罰過,一頓板子,將近一年的苦役,我們兄弟三個可是受過處罰的,犯的錯也算是了了。
當年我們用來作惡的武器也被大人鑄劍爲犁,再說我雲氏乃是盜匪之家,就算是把這個官司打到陛下面前,大人也打不贏吧?”
孫傳庭嘿嘿的笑了,拍拍自己的腦門道:“當年本官還是仁慈了,放了你們一條生路。”
雲猛笑道:“一飲一啄啊,沒有大人當年一念之慈,也沒有如今處處繁華的藍田縣。”
孫傳庭笑道:“好圓滿的解釋,你沒有說宦官薛元義今年十月來你家,從你家帶走了一千斤紅薯獻給陛下品嚐,陛下大讚你雲氏,並且親書“薯良”二字與你雲氏光耀門楣的事情,算是爲本官留了些許顏面的事情。
好安排啊,真的讓本官有些啞口無言。
只是,這番話是誰教你說的?”
雲猛憨厚的搓搓雙手,難爲情的道:“這都是我那侄兒臨走前教下官說的。”
“昔日的九歲縣令,如今的十四歲同知雲昭?”
“正是!”
“你雲氏真正做主之人真的是他?”
雲猛攤攤手道:“當年之事大人也是清楚的,雲氏陰族可沒有執掌家業的可能。
現如今,雲氏族長正是下官的侄兒雲昭,那孩子自幼懵懂,某一日忽然靈智大開,就成此偉業。”
孫傳庭冷笑道:“看來本官也應該將家中懵懂小兒送來藍田縣,讓他親近野豬,好頓悟開智。”
雲猛笑道:“也有人這樣做來着,被野豬給弄傷了。”
“雲猛,雲虎,雲蛟,爾等確實算不得窮兇極惡之輩,否則當年你們早就人頭落地了。
既然你們說藍田縣被爾等的家主治理的豐饒富足,那麼,你就帶本官,看看藍田縣,看看這片被昔日的盜賊治理的土地,每一寸土地都要看到。”
孫傳庭臉上的怒氣消失了一些,人也變得平靜嗎,不再提什麼新知縣的事情。
雲猛有些難堪的道:“這自然是可以的,雲氏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不能說嗎?”
雲猛苦着臉道:“不是不能說,而是說不清楚,就連下官都不知曉藍田縣縣境如今到底在哪裡。
今年收秋賦的時候……以前的乾縣,扶風,長安,臨潼,商南,商州,乃至華陰的大戶人家都喜歡來藍田縣完稅……也不知道這些地方大人去不去?
自從張秉忠佯攻襄陽府,漢中一帶也有人願意帶着全家投靠藍田縣……不知道這些地方該怎麼算……“
“什麼?”
孫傳庭驚叫一聲,駭然看着雲猛,顫聲道:“你說,附近州縣已經開始向你雲氏繳納賦稅了?
爲何不見你們上報?”
雲猛撓撓腦門道:“上報了啊!我們早就苦不堪言,已經上報了五六次之多,老虎,你快去把張主簿請來,讓他來的分說。”
孫傳庭強行按捺住狂怒的心,一口喝乾了茶杯裡面的水,在大堂上來回踱步,過了片刻,沉聲道:“上報了那裡?”
“西安府啊,甚至跟陛下派下來催收遼餉的大太監薛元義也稟報過,沒見有人出來說話,然後,我那個小侄兒就成了西安府的同知。”
孫傳庭的一雙手在袖子裡抖動的厲害,臉上卻風輕雲淡,直到張主簿趕來之後,才坐在知縣大堂上,命張主簿拿出今年秋賦糧冊,他準備好好地驗看一下。
張主簿是一個驕傲的人,帶着小吏們將所有的賬簿拿給了孫傳庭,最後傲然道:“大人,藍田縣三年以來的土地糧冊都在這裡,某家不敢說這是大明朝最清楚明白的冊簿,卻敢說,大人若是查出短少了一文錢,不用大人下令,某家自己就懸樑自盡在這藍田縣大堂上,再請劊子手將某家的屍身剝皮萱草,放置在縣衙口的戒亭裡以戒來者。”
孫傳庭的一雙手快速的翻動着冊簿,兩隻眼睛如同猛獸的眼睛一般閃着幽藍的光芒。
縣衙六部,這些公務他太熟悉了,兩個時辰的時間,就大致翻閱了一遍。
然後就呆坐在大堂上一言不發。
太震驚了!
藍田縣一年所產糧食已經超越了崇禎二年整個關中的糧食產量,雖然崇禎二年關中大旱,即便是這樣,也讓孫傳庭驚駭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冊簿上的數字可有誤差?”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孫傳庭的聲音幽幽的在大堂上響起。
劉主簿等候孫傳庭問這句話,已經等了兩個時辰之久,聞言仰着頭道:“大人之所以能在西安府看到百姓衣食無憂,商賈往來不絕,全賴我藍田縣支撐。”
孫傳庭朝劉參拱拱手道:“劉主簿國士無雙,孫傳庭怠慢了,這就謝罪。”
劉策得了面子,也就不再做倨傲之態,俯身施禮道:“大人過謙了。”
孫傳庭的聲音變得平緩起來,朝雲猛拱手道:“縣丞大人勞苦功高啊。”
雲猛連忙還禮道:“下官無禮之處,還請大人海涵,另外,大人要看我藍田縣團練,並非我們兄弟三人搪塞大人,而是真的拿不出人手來給大人看。
按照我藍田縣縣尊之命,藍田縣但凡是十五歲以上,五十五歲以下的男丁皆是團練。
若是沒有賊寇犯境,我藍田縣絕對不會無故召集團練,若是一旦敲響鐘鼓召集團練,藍田縣所有男丁就會放下手裡的活計,一同禦敵,所以,大人想要看團練,除非賊寇入侵我藍田縣。”
孫傳庭嘆息一聲道:“如今,天下紛紛,藍田縣既然兵強馬壯,爲何就不能出兵掃平賊寇,還關中一個平安,還天下一個平安呢?”
劉參拱手道:“藍田縣人有守藍田縣這片土地之責,卻無守衛其餘地方的職責。
那是其餘地方的百姓與官員的責任。”
“如此說來,賊寇就算是攻破西安城,你們也會坐視不理嗎?”
劉參笑道:“藍田縣昔日民不聊生,賊寇橫行,百姓衣食無着,賣兒賣女的時候,西安城裡的貴人們也沒見有一位出城來安撫百姓,給我們一粒米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