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情困
……龍邵文的生意做到了橫跨華、英、法三界,妒忌眼紅之人極多。因爲顧菲兒的關係,馬米頓時刻把關注的眼神放在了龍邵文的身上。
戀愛中的人,對情敵的關注,往往比對情人的關注更多。此時便是這樣,龍邵文的每一呼吸,每一舉動,只要傳到馬米頓耳中,都會把他的神經牽動一下,有時還會把他的瘡口揭起,讓他恨不得拿着武器去找龍邵文拼命。每到這時,他就幻想自己生在了十八世紀的歐洲,那時的歐洲人是最文明的,可以公然去給自己的情敵下戰書要求決鬥,而不必擔心在決鬥時,遭到大批流氓的圍攻……只可惜這裡是新世紀的上海,馬米頓絕不敢冒風險去給龍邵文下決鬥的戰書,他只怕戰書一下,自己還沒等上了決鬥場,就已經遭到了流氓的暗算。他是全世界最希望龍邵文倒黴的,他幾乎天天向上帝打小報告,希望上帝來懲罰龍邵文這個豬玀,可上帝似乎異常偏袒龍邵文這個異教徒,他非但沒有倒黴,生意卻越做越大,以至於馬米頓都嫉妒的眼紅。
馬米頓做的是香菸生意,向來對做鴉片煙生意的龍邵文不恥,他卻不想,香菸與鴉片煙就像是一母所生的孿生兄弟,只有脾性不同,並無高下之分,都是害人之物。只不過香菸的毒性,比鴉片毒性略輕罷了。但正因香菸有合法的外衣,在利潤賺取上,卻又比鴉片更具迷惑性與持久力。香菸同鴉片一樣,最初都是上流社會的時髦之物,後逐步才推廣於民間。論歷史的悠久程度,香菸不如鴉片在中國紮根更深。鴉片在明萬曆年間就已流入中國,而香菸則在清道光年間,才首度被宮廷洋務派官吏羣起爭逐。馬米頓就以此爲藉口,來原諒自己的香菸賣不過龍邵文的鴉片……
顧菲兒雖轉變了對馬米頓的態度,但態度依舊那麼含糊,從來不與他談論嫁娶。馬米頓知道,她還惦念着龍邵文。他心痛的要命,可仔細品味這種痛,卻又像是喝了一罈子醋般的痠痛,這種痠痛由心間反射到胃,再由胃反哺到嘴,以致他每一張嘴,都帶着一種酸酸的味道。
比如顧菲兒說,“我父親說,最近英美煙的銷售勢頭似乎不好。”
馬米頓則會說,“是呀!比起大煙來,香菸的銷售自然相形見絀。”
顧菲兒又說,“我討厭大煙。”
馬米頓又會說,“是賣大煙的人傷了你的心,故而討厭大煙吧!我怎麼覺得,你對大煙有一種天生的親近呢!”
這風馬牛不相及的濃濃醋意,總把顧菲兒酸到無語,每到這時,她就會想,“我本來發誓去把他忘掉,來接受你,可你卻不停地強迫我去想。”
……不管是富商巨賈,官員政客,還是幫會大佬,演藝名流,都同尋常人一樣,有着七情六慾,有着中國第一幫主美譽的黃金榮,也同馬米頓一樣,苦惱地深陷於情中。
黃金榮得了個美女日日在枕邊伺候,豔福無邊,自然難免炫耀,可炫耀之餘,也有煩惱,自打露蘭春進門,拿了黃公館的鑰匙,掌了大權以後,黃公館更無一日消停。露蘭春恃寵而驕,對門人傭人一概不能以禮相待,就連馬祥生這些黃金榮身邊的老人,她也是說拉臉子就拉臉子,極不得人心。
新婚第二天,黃金榮爲討好露蘭春,叫廚房間領班,執上海水果界的富商“水果阿榮”親自下廚,燒了一桌精美的菜餚請露蘭春吃。“水果阿榮”親自將一盅肥嫩的母雞湯端到桌上……新娘子辛苦了呀……說完後他笑眯眯地站到一邊,滿以爲冷若冰霜的新娘子會賞他一個笑容說,“阿榮哥辛苦了呀!”誰知露蘭春只用筷子把滿桌的菜餚隨便地翻弄了幾下,也不吃,只說,“原以爲黃府裡炊金饌玉,原來每天吃的卻是豬食……”說罷拂袖而去。
見阿榮難堪了,黃金榮尷尬着解嘲說:市面上若是能吃上一餐阿榮燒的飯,那是多麼的有面子,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黃老闆呀!都是我飯菜燒不好……”阿榮陪着禮。
黃金榮一擺手,“這算怎麼個事啊!我心中有數,跟你沒關係。”
阿榮心中也異常煩惱,“這個女人,太不給人面子了,就像是周幽王身邊的褒姒,難纏的很,褒姒喜歡聽撕破綢緞的聲音,周幽王就叫人不停地撕綢給她聽,她喜歡看烽火點燃時諸侯們拼命趕來救駕的場面,周幽王就不停地烽火戲諸侯,只爲博得美人一笑。周幽王被褒姒搞的亡國了,黃老闆在走幽王的老路啊!早晚也得被這個女人搞塌臺了,桂生姐呀!還是你在的時候好啊!”
黃公館闔府上下沒有不懷念林桂生的。所有人都開始疏遠了露蘭春,露蘭春無所謂,又不是丟她的人,她想,“就這樣搞下去,黃麻皮你快休了我呀!省得一到晚上就想吐,就強迫自己想那風流倜儻的翩翩佳公子……”
杜月笙聽說黃府亂成一片,只苦笑着搖頭。張嘯林則“媽個×的,好呀!好呀!”地笑個不停,他們若非有事找黃金榮商議,很少再蹬黃門,“是啊!露蘭春那張臘月寒冬的酷臉,誰他奶奶的愛看啊!”
黃府折騰的沒什麼意思了呀!露蘭春纏着黃金榮,“金榮,我要再去共舞臺演戲,我想念舞臺,舞臺也想念我……”
黃金榮不樂意了,“黃府不缺錢!不許你拋頭露面,女人出去掙錢,這是讓我塌臺。”
露蘭春想着翩翩佳公子,小貓似地趴在黃金榮的麻皮上,忍着噁心親了一口,“答應嘛!答應嘛!”
黃金榮陶醉了,他把玩兒着露蘭春那三寸金蓮,有點動搖了……尋常女人纏過的小腳,不是酷似雞爪,就類似豬蹄,又或似握拳。可她這三寸金蓮,卻貴在天生,自然伸展,纖纖如瓷,“這女人,簡直就是個狐狸精。”他禁不住纏磨,他說,“去吧!真拿你沒辦法。”
“露蘭春這女人,讓人覺得不踏實。”初始幾天,黃金榮整日的接送露蘭春,後來他也沒了興致,就讓汽車伕、保鏢跟着接送。露蘭春反正已經是他鍋裡的肉,盤中的菜,一個破身掉價的戲子,任是誰也搶不走了。在黃浦灘,就連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公子盧小嘉,都因爲惦記露蘭春捱了黃金榮的兩個巴掌,誰還敢膽邊生毛,老虎頭上拍蒼蠅,比盧小嘉的膽子更大?黃金榮千算萬算,卻忘算了四個字:色膽包天……在這黃浦灘上,比盧小嘉敢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男人有的是……
……範得禮也深陷於情中,對他這樣一個耄耄老者,身體的需求總是讓位於心理的需求。可他最寵愛的梨花,卻與自己的老兄弟壽得山勾搭上了。最讓範得禮覺得難堪的是,梨花竟然從壽得山身上獲得了生理的滿足。範得禮不要求自己同老幺那些年輕人去比身體的強壯,但他怎麼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比不過一個同齡人。
老幺說,“壽得山敢動禮爺的女人,殺了吧!”
範得禮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老幺,像是在說,“你不也動過我的女人麼?”他說,“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要不得啊!世上男人的想法若是同你一樣,只怕都會深陷於互相的情殺之中,最後將無一倖免!”他擺擺手,“她們跟着我,本就是有所圖,既然是各取所需,就沒必要爲此傷了兄弟情義。”他有些落寞地說,“讓梨花走吧!讓她今後跟了壽得山吧!”
壽得山得到了梨花,卻記恨着範得禮的寬容。賊的最大滿足,莫過於偷而得手,當賊有天突然費勁地打開一間房門,去偷自己心愛的東西時,主人卻突然出現,不屑地讓賊把要偷的東西趕緊帶走,這對於賊來說,是何等的屈辱,原來自己惦記了恆久的東西,於別人不過是一件想趕緊掃地出門的垃圾。於是賊的身份被辱沒了,被人瞧成是乞丐了,迫不得已地接受着別人的施捨。
壽得山從之前對範得禮的懼怕轉而成了懷恨,不僅因爲範得禮把他當做了乞丐而濫加施捨,更因他內心對範得禮生了愧疚,這種愧疚將使他的人格在範得禮面前永遠低着一頭。消除愧疚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被愧疚人的死去。壽得山對自己這種恩將仇報的想法更加愧疚,最終他卻釋懷,併爲自己找了一個理由:因爲我曾經對不起你,所以更要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