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27 說情(上)
傅筱庵素知幫會中人的德行,聽龍邵文的語氣頗爲無禮,知道跟這些流氓也沒閒氣可生,他站到窗前,把眼睛望向窗外,屁股對着龍邵文,淡淡地聲音像是從肛門裡擠出來一般,顯得悠遠綿長,“像這樣的軍國大事,本就不是我們這些平頭百姓能左右了的。”
龍邵文“哼!”一聲,“左右不了?不知招商局那九艘船又幹什麼去了?”
傅莜庵心中一驚,馬上轉身解釋:我不過是招商局的一名董事,關於經營方面的許多事情我並不知情。龍先生既然問到此事,我可要馬上打電話落實一下,在這緊要關頭,可別被人鑽了空子,誤了我的名聲……他說着話,伸手抄起桌上的電話機,佯作撥號……
“哦!那倒不必……”龍邵文也不就這個話題追問,笑了一聲,轉言道,“既然傅先生認爲北伐軍得民心,那你不準備爲北伐事業出點兒力氣?”
傅筱庵頓時知道了龍邵文的來意,放下電話馬上說,“那是自然,我正準備捐出部分錢款來支持國民革命軍呢!”
“奶奶的,你倒是聰明得很……”龍邵文本想刁難一下傅筱庵,但見他轉風極快,也就沒了刁難的由頭,他盯着傅筱庵說,“難得傅先生對北伐大業有這番孝心,你準備捐多少?”
傅筱庵想了想,試探着說,“五萬塊!”
龍邵文不置可否,笑了笑說。“我聽說傅先生每月都要爲孫傳芳報一部分軍費,不知道數額多少呀!”
傅筱庵忙說,“我那五萬塊是現款,我另爲北伐軍準備購買糧草若干。軍服若干,這個……這個……還有其他慰問品若干。”
龍邵文見刁難不成傅筱庵,很痛快地說,“難得傅先生心繫革命,那你就儘快籌款籌糧吧!回頭我派人來跟你辦交割。我還有革命大事要辦!就不再你這裡耽擱了。”說完話,龍邵文看着天花板長笑一聲,揹負雙手,揚長而去。
看着龍邵文離去的背影。傅筱庵氣得牙根直癢,本想去孫傳芳處告密,又知此舉違逆民意,北伐一旦勝利。自有人向他清算舊賬,他不願拿辛苦得來的地位冒險,只無可奈何地嘆口氣。
龍邵文本不準備如此輕鬆地放過傅筱庵,但他素知銀行、錢業兩同業之間往來頗多,這兩業中人。多與傅筱庵交好。得饒人處且饒人,龍邵文也不願意把事情做得太絕,以免傅筱庵四處宣揚於他不利的消息,五萬塊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既然在他身上拔下幾根毛。龍邵文就覺得心中多少解了氣。
龍邵文籌集好革命經費,正準備抽空對張靜江做下交代。遠在漢口的趙典之卻跑來了。原來北伐軍已攻下了武昌城,活捉了守城司令劉玉春,趙典之擔心受到株連,跑到上海來避難。
與龍邵文一見面,趙典之就大罵蔣介石,“此人毫無信譽,做事只求目的,不擇手段,陰毒得很。”
龍邵文聽後莞爾一笑,心想,“從前蔣介石浪蕩於十裡洋場,又是黃金榮的得意門生,自然難免會沾染了不少幫派惡習。雖說他此時權勢熏天,但說到根子,也不過是一個混得有些臉面的流氓而已。他無論做出什麼事情,都不會讓人感到意外……”他問,“趙先生,蔣介石又對你做了什麼?讓你這般氣憤?”
“蔣介石打下漢口的時候,特意把我叫去,用幾近哀求的口氣,請我想辦法替他籌措經費,答應事成之後,讓我擔任漢口軍警督察處處長,依舊負責禁菸業務。我見蔣介石如此有誠意,自是應允,僅在三天時間內,我就替他籌措了大洋五十萬,幫他解了燃眉之急,誰想事成之後,他卻讓人通知我說:值此大革命之際,全國上下要禁絕煙土,並讓我主動認罪伏法……趙典之越說越氣,破口大罵:他媽的,這個蔣介石大玩兒兩面手段,用的着老子的時候,他能跪下來管老子喊爺爺,一旦用不着了,就一腳把老子踢開,這還不算,他居然想置老子於死地!
龍邵文聽後想,“這也在意料之中,你在武漢一枝獨秀,生意做的那麼大,蔣介石拿你開刀是一點都不奇怪,嗯!看來這出頭鳥是一定不能當!還是悶聲發財的好。龍升最近的生意,做的就有些偏大的嫌疑。奶奶的,一個沒把握住,就超過了三鑫,媽的,老子還是收斂一點爲好,繼續讓三鑫杜月笙去當那隻出頭鳥爲妙……”他說,“趙先生,你下一步如何計劃?”
“我現在惶惶如喪家之犬,還能有什麼計劃?只能先在上海避避風頭,走一步看一步了。”趙典之一臉的無奈,“像咱們這樣的出身,就是再他奶奶的有錢,也進不了蔣介石的法眼,甚至連拍他的馬屁身份都不夠,他是嫌咱們檔次太低,不屑於同咱們來往,這才過河拆橋呀!”
這句話說得龍邵文感觸頗深,他深有同感地點頭說:沒錯!如今別說是的蔣介石了,租界裡的那些金融大亨,又何曾瞧的起咱們這些小癟三出身的人,恐怕連一些前清的遺老遺少、破落了的官宦鄉紳也同樣瞧不起咱們!哪怕他們早已窮的叮噹響,哪怕他們褲襠前面小鳥蓋瓦,也覺得咱們不如他們的出身高!奶奶的,老子有時候是真的不服啊!
龍邵文與趙典之由於出身而同命相憐,正是道出了一個自古而有之的社會現狀:英雄首先論出身。此種現象在上海更是如此,自開埠以來,英國人不但用槍炮征服了中國這片古老的土地,甚至把他們的特權思想也傳播給了中國民衆,這些洋人的特權思想。結合了中國由魏晉而傳下來的士族思想,形成了一種獨特的中國特等階層思想。這種思想認爲:特等階層的錢財或名望是家族數代沉積而來,其底蘊深厚,絕不是一朝一夕可成。哪像那些一朝得勢、突然暴發之人。自認爲房子比別人大、家中古董比別人多,慈善做的比別人好,手下兄弟比別人強,就認爲已經躍身上層社會,期望獲得別人的尊重,若是別人對他們稍有悖逆,或暴跳如雷、或低頭沮喪、或自怨自艾,又恢復其不自信之態。這些表現。是特等階層之人不屑爲之的。
其實不只是龍邵文、趙典之之流,在爲自己出身的先天不足、而想盡辦法在後天彌補,就連蔣介石也是如此想法,蔣介石的父親蔣素庵雖曾做過小鹽商。但其家族並無錢財與名望的沉積,因此這蔣介石也算是出身卑微,他此時之所以拼命追求宋家三小姐宋美齡,無非也是想走一條捷徑,藉助宋家的聲望與財富讓自己儘快躍身於上層社會。這種做法跟龍邵文拼命改善社會形象的做法從本質上並無不同。只不過是在實現手段上稍有區別罷了。
見趙典之心情極爲不佳,龍邵文勸他說,“暫時休息一下也沒什麼壞處!正好當做是度假,今天起。我放下手中生意,陪兄弟好好耍上幾天。我聽說莫干山風景不錯,咱們不行就去那裡消遣。”
趙典之苦笑了一下。“哪裡還有遊玩的心思,我的基業全在武漢,這下怕是什麼都沒了。”
龍邵文勸他,“別那麼悲觀,或許事情還有迴旋餘地。”
趙典之素知龍邵文之能,聽他這樣說,想來是有把握幫到自己,忙問:龍先生有辦法讓那蔣介石不追究我?
龍邵文琢磨一下說:無十足把握,但可以幫你試一試。
趙典之大喜,他知龍邵文如果沒有十足把握,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當下說:若真是如此,那龍先生可就如同我的再造父母了。
龍邵文笑了笑,“最近你就安心在上海住着吧!我安排人陪你四處看看,我準備一下,親趕武漢,幫你找蔣介石說和去……”
安頓好了趙典之後,龍邵文乘車來到張靜江的古董店,張靜江喜靜,平常的時候,總在這裡待着,欣賞他收來的那些古董。龍邵文進去的時候,張靜江正拿着一個天藍釉碗在手中把玩兒,見龍邵文進來,張靜江把碗遞給他說,“突然有些吃不準了,來!你眼力準,幫我看看。”
龍邵文也不接,只笑着說,“張老都吃不準,我又怎敢再你面前班門弄斧。”
張靜江把碗塞進龍邵文手中,“賣碗之人說是宋鈞窯的,向我討了三百大洋走了,唉……現在眼拙的厲害,竟然不辨真假了。”
“這麼便宜?果然是真的,你可撿了便宜……”龍邵文把碗拿在手中,屈食指上去輕彈一聲,聽了下聲音後,搖搖頭說,“我也吃不準!看樣子不像是假的,可這價錢……這是哪兒來的?”
張江靜猶豫了一下,“是盛家老四的,要不是他家的東西,我怎會沒辨清真假就給錢?”
龍邵文一聽就笑了,“張老!不用鑑定真假了,這碗一定是真的,但是你留不住,明天早晨銀行一開門,盛老四肯定就來贖了,哈哈!他是把你這裡當成當鋪了,他向你討三百大洋,不過是臨時週轉一下。”
張江靜一臉詫異,“盛老四家中拿不出三百大洋?卻來我這裡週轉!”
龍邵文說,“盛老四白天睡大覺,下午四五點鐘才起牀,起牀後不是去賭就是去嫖,這都是要用現錢的。有時家中現錢不夠,而他起牀的時間,銀行已打烊了,那就只好翻出家中的古董什麼,隨便拿一件去當鋪當掉,以便換出現錢來用。到第二天早晨銀行開門,他再派人去取錢,到當鋪把古董贖出來。當鋪幾乎成了他的第二銀行了,今天誰知道他是怎麼了,居然又跑到你這兒來週轉。”
張靜江聽完也是一笑,說,“剛纔盛老四可沒說來贖,只說是賣給我。再說我這裡又不是當鋪,他來我這裡週轉什麼!”
龍邵文知道張靜江見了古董比見了他的親爹都親,已經到手的好東西再讓他拿出去,跟殺了沒什麼兩樣。就說,“他若是不贖,自然就是你的了。但我想,他是一定回來贖的,到時哪怕與你吵個天翻地覆,也是一定要把這碗拿回去的,這好東西,豈能三百大洋就賣給你……”
張靜江牢牢將碗抓在手中,指着上面的圖案自語着,“你看它這茶色及紫褐絲狀紋與天藍色互相映襯,猶如雨後的彩虹一樣絢麗燦爛。內壁這天藍釉清新悅目,玫瑰紫窯變斑、滋潤凝厚,恰似深秋時節湛藍的天空中飄落的一片紅玫瑰花瓣,太漂亮了。”
龍邵文知道張靜江已神遊碗中,這會兒無論說什麼,他也充耳不聞。於是就在一旁坐下,等着張靜江自然清醒……好一會兒,張靜江才凝眉說,“君子不奪人所愛,不趁人之危。唉!可惜這巧奪天工的寶貝,卻屬於別人。”
龍邵文見張靜江六魂歸身,才笑了笑說,“張老!你真的想留下它?”
張靜江點點頭,眼神須臾不離碗,似乎想把它的樣子刻在心裡,他自嘲地笑一聲,“再想留,也只能留上一晚,明天盛家老四來贖,就得還他。”
龍邵文說,“那倒也不必,你要是想要,就留下吧!我去跟盛恩頤說說,讓他不用來贖了。”
張靜江這纔看着龍邵文,“當真?你明天一定要去幫我說,啊!不!今天晚上你就去找盛家老四,回頭告訴我消息,也讓我睡個安穩覺。”
龍邵文笑着答應了。又說,“張老,軍費已經籌足了,你什麼時候去漢口?我……”
張江靜說,“就這一兩天吧!怎麼!你有事兒?說了半句話!”
“我……我也想與你同赴漢口,親自面見蔣總司令,不知道能不能與張老同去。”
張靜江猶豫一下,“這次籌集軍費你是沒少出力的,總司令理應召見,你既想去,那就同行吧!”他頓了一下,看了龍邵文一眼,又說,“武漢三鎮戰火連天,你又去湊什麼熱鬧,哦!你去見蔣總司令,一定還懷着什麼特殊任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