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9 一號汽車照會(上)
……這日午後,虞洽卿打來電話,約龍邵文晚六點在粵菜館“杏花樓”見,說要請他吃飯,要他放下手頭一切公私事務,務必捧場。
龍邵文知道虞洽卿一定又攬了樁棘手的麻煩託他處理,否則絕不會在“杏花樓”擺酒請客,他本不想去,但二人不論於公於私,均瓜葛非淺,卻無可推脫,只好答應。
“杏花樓”的菜價雖不能說是全上海最高的,但也數一數二了,通常一席菜連帶酒水,需耗銀元三十塊,比在長三堂子連吃帶喝帶過夜的用度都高。龍邵文非常瞭解虞洽卿這樣的闊佬,知道他們雖然有錢,但平日裡用起錢來,卻恨不得一塊銅板都掰成兩半來花,尋常的時候絕不肯去當那瘟生、冤客,去吃什麼三十塊銀元一桌的席。
六點整的時候,龍邵文準時赴約。
“杏花樓”的包間中,除虞洽卿外,還有另外一名客人。這人龍邵文認識,知道他叫周禮道,專營顏料,是位生意做的頗有影響的闊佬。此人靠在一戰中囤積顏料發了財,捐得上海租界私人汽車的第一號照會,並在公共租界愛文義路建造了一座超豪華住宅,裡面有模仿法蘭西皇帝寢宮式的臥室,在當年可謂是名噪一時。
見龍邵文進來,周禮道忙站起來,客氣地說,“我一直相同龍先生結識,只可惜沒人引薦,這才走了恰老的門路。請他把您約出來吃頓便飯。”
龍邵文開着玩笑。“阿德哥原本也沒這麼大方,哪肯請我吃這一等一的席面,原來這頓飯是周老闆請的,承情,沾光。”他也不等周禮道讓座,直接就坐到了椅子上……
虞洽卿見周禮道站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笑着圓場,“周老闆!阿文最是隨和!你也不必拘謹,一回生、二回熟,幾次下來,大家就都成好朋友了。”
周禮道尷尬的笑笑。連說:是!是……他訕訕地坐在龍邵文身邊,親自給龍邵文斟了茶。
虞洽卿笑着問周禮道,“周老闆!你商行研製的金屬桶包裝油漆和紙袋小包裝染料,現在已經成了黃浦灘千家萬戶必備的生活用品。我特別想知道你的油漆與染料爲什麼就那麼禁用。不容易褪色呢!”
周禮道的顏料雖賣的不錯,但決不至於到了上海千家萬戶必備之生活用品這個程度,虞洽卿這麼說,自然是爲了給周禮道長點臉面,讓他在龍邵文面前說話的分量更重一些,也顯得他虞洽卿交的朋友夠檔次。反正龍邵文從不親自動手用油漆刷房子或用染料染衣服,諒他也不知道周氏顏料銷的好與壞……
生意場同官場的惡俗相差無幾,大家落座後的首要話題通常都是一番誇大的吹捧……周禮道自然明白虞洽卿的心思,當下說:我的顏料是分析了歐美顏料成分,經過科學的配方精心研製出來的。比歐美顏料中還多了兩種穩定顏色成分的礦物,所以更耐用……
龍邵文聽後大倒胃口,“奶奶的,他們兩個不停地說顏料,搞的老子吃飯都沒了胃口,難道周禮道想讓老子代銷他的顏料?”他笑着對虞洽卿說,“我一見周老闆,就知道他的顏料賣的不錯,因爲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顏料的味道,這味道好聞。能下飯了。”
虞洽卿聞言,笑着對周禮道說:周老闆!上菜吧!阿文是個大忙人,時間一向緊張,你若是再不上菜,可別把他給餓跑了。
……不大工夫。菜擺滿了一桌,周禮道站起來給龍邵文倒了一杯酒。又恭敬地舉起杯子,訕笑着說,“龍先生,第一次在一起吃飯,這杯酒我敬您。”
龍邵文知道周禮道一定是有事相求,而且還是一樁不小的麻煩事,否則他只需讓虞洽卿領着到自己家中就可以處理了,卻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他也站起身來,客氣地說:周老闆如果有事情想我辦!請直接講,你既然是阿德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遇到了難處,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虞洽卿笑着說:周老闆,我說你不用太客氣麼!既然阿文這麼說了,你就把你的事情講給他聽聽,也好讓阿文給你出個主意。
周禮道“唉!”地嘆口氣,緩緩坐了下來,“是杜月笙在找我的麻煩,他想綁架我!”
龍邵文聽了一怔,他知道杜月笙素來愛惜名譽,從不幹綁票勒贖這類事情,想必其中有了誤會,就問:他爲什麼要綁你?
“杜月笙新購了一輛派克牌轎車,想要我那一號照會,被我拒絕了,他就派人要挾我說,如果我不把一號照會賣給他,他就不讓我把那輛汽車開出去,否則見了一定砸爛,我無可奈何,只得把一號照會放在家裡不用,誰知這樣都不行,他又派了一個叫黃振東的手下,領着一羣幫派流氓整日的跟着我,想把我綁了沉到江裡……”
“黃振東?”龍邵文覺得這名字似曾相識,突然間他想起來了,“就是黃漢祥的兒子,一個花花公子、荷花大少,上次在中央飯店叫堂差的就是此人……”他琢磨,“杜月笙怎沒出息到如此地步,只爲了一個汽車照會就大動干戈,派黃振東上門要挾周禮道,不對,杜月笙絕不至於如此沒腦子。嗯!此事一定另有蹊蹺……”他笑着對虞洽卿說,“阿德哥!你一向是杜公館的常客,與月笙熟的很,你去向月笙張口,他不會不買這個面子的。”
“從前或許沒問題,可自從杜氏官封南京政府的少將參議後,排場更勝從前,我怕我在他面前斤頭不足,沒這麼大的面子呀!”
龍邵文點點頭,“周老闆的事情我記下了,回頭有了消息,我讓人去通知你吧!”
第二天上午,龍邵文打發藺華堂去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如果真是杜月笙圖謀0001的照會,龍邵文決定袖手旁觀,這壞人好事的勾當,他素來不願去幹,更何況這還是杜月笙的事情,如果這件事情與杜月笙無關,那虞洽卿的忙,怎麼也不好意思不幫。
藺華堂同杜公館的大管家萬墨林過往甚密,很快就從萬墨林口中探到了口風。龍邵文把周禮道描述的情況與藺華堂帶回的消息一結合,馬上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這件事杜月笙根本就不知道,都是黃振東在背後搗鬼……
……黃振東在國都南京的中央飯店叫了堂差後,大大塌了杜月笙的臺,回到上海後,杜月笙對黃振東的所作所爲始終耿耿於懷,隨後就退還了黃振東的門生貼,並把他逐出杜門。
黃振東的父親黃漢祥知道了這件事,又急又惱,他好不容易纔走通了杜月笙的關係,自以爲黃振東今後有了靠山,誰知自己的兒子竟然這樣不爭氣,大大丟了杜月笙的臉面,恐慌之下,他請人找杜月笙求情,說黃振東的腦子時而糊塗,求杜月笙別與黃振東計較,再把他重新收歸門下。可杜月笙嫌惡黃振東荒唐,忘不了從中央飯店傳出去的笑柄,對於任何人的說項,一概予以拒絕。
黃漢祥知道兒子的腦筋時好時壞,且極愛惹是生非。在魚龍混雜,流氓輩出的黃浦灘,如果沒有了杜月笙的庇護,再闖下什麼禍端,可就沒人給兜着了,說不定哪天就被人給不知不覺的弄死。他深感事態嚴重,當即買下一艘豪華遊艇,託人送給杜月笙。杜月笙仍在氣惱,說什麼也不肯收,只給他原封退回,黃漢祥也不要,就把遊艇停泊在十六浦碼頭。一個月後,黃漢祥又託人在杜月笙耳邊吹風……這麼新的一條船,如果棄置太久不用,鏽成爛鐵就可惜了……此時杜氏的氣也消的差不多了,就啓用了這條船,並將他命名爲“月寶”號,這就是後來杜月笙三艘遊艇“月寶”、“歡迎”、“波濤裡”第一艘之由來……
黃振東見杜月笙不再跟他計較,又裝癡裝聾,時不時的又上華格臬路杜公館走動起來。杜月笙看在遊艇的面子上雖不再跟他計較,但內心卻深以爲戒,大事小情的也都瞞着他,不敢讓他知道,黃振東看在眼裡,一心想扭轉杜月笙對他的看法,因此就琢磨着再給杜月笙送點什麼來討他的歡心。他看到杜月笙那輛牌號爲四個七的雪佛來轎車已經有些破舊,就特意花了八千美金從美國訂了一輛嶄新的“派克”汽車,想送給杜月笙。此時車已經分箱運到,也已經組裝好了,可黃振東又犯了愁,車是有了,可是沒有一個體面的車照會,他覺得面子有些不夠。琢磨來琢磨去,覺得只有把上海租界私家汽車的一號照會上在這輛新車上,才能讓杜月笙高看他一眼,覺得他是個有辦法的人。
只是一號照會價值不菲,且早已被大顏料商周禮道收於囊中,黃振東於是就動了周禮道的腦筋。他故技重施,打着杜月笙的旗號找到周禮道,大咧咧對說:周老闆!杜月笙你曉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