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袖珍驚訝的是,高夏跟Tony似乎交情不淺,他們兩人這樣的見面雖然頗爲戲劇性,但幾句感嘆和噓寒問暖後,也開始小敘幾番舊。Tony是業內人,不久前收購了一家內地知名的娛樂經紀公司,名聲大震。高夏跟Tony是在出席一次商業活動時認識的,兩人有過幾次合作。Tony交友廣泛,不論在輩分上還是事業上,都是大哥大的人物,高夏見到他都不由得恭敬幾分。
只有在這時,袖珍纔看清了高夏今天的着裝,不同於往日的嘻哈風格,今天的他身穿一身灰色的西服套裝,裡面是貼身淺粉色休閒襯衫。這樣的配色雖仍舊帶着些許俏皮味,但也不乏穩重。他已經把象牙白的頭髮染成帶有層次感的紅褐色,吹出好看的造型,每次見他,都讓人眼前一亮。精緻打扮,從來都是他的作風,但從剛纔那通電話裡,袖珍已經體會到,高夏這身少見的打扮意味着,他要接見重要的人。今天的他,不見客戶,不見朋友,要做的事,就是陪她守夜,給她過生日。
她不知道,高夏在她的生活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他突然出現,毫無預兆。他好不容易,躋身進了她“朋友”的行列,成了這麼多年來第一個承認的“朋友”,當她正準備適應他的節奏時,他對她展開了攻擊。依舊,毫無預兆。
她以爲,他是在憐憫她,他只是出於對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世界的人的好奇,他只是想探尋不同尋常的生活方式,但是,當他偶然間流露出的柔和和關懷,讓她覺得陌生和驚訝之餘,竟有點感動。這樣的感動,給她帶來愧疚。
到底自己哪點配得上他?別說自己的感受了,如果給高夏的粉絲知道兩個人的事,她估計會被說死罵死。之前跟高夏鬧緋聞,她就闖了幾次槍彈雨林,差點沒被亂彈砸死,如果緋聞是真的,她好不容易在圈內重新站穩的腳跟,又得倒下了吧。
華天修眼神暗沉得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臉頰上透露出輕咬牙的細微變化,他永遠都能給她一種無言的壓抑感。
站在華天修和高夏之間,她覺得尤爲尷尬,多了個不知從哪兒來的Tony,雖然氣氛迥異,但也算打破三個人之間的僵局。袖珍不由得發自內心,暗暗的感慨他出現得很是時候,就像武打戲裡面,主角面臨暗殺的危險時,有一隻突如其來的身影的出現,分散了對手的注意力,讓她逃過劫難。
離開夏館的時候,袖珍對高夏輕輕道了謝謝,兩人在華天修和Tony面前粉飾了太平,輕鬆自然地完結了一番對話。小不點跟高夏一回生二回熟,這第三回也親密了不少,跟高夏道了別,臨走時還不忘吩咐:“高夏,現在到明天,袖珍就是我的了,不許你約她。”
小不點的話,讓袖珍有種受寵若驚的不安。這個孩子,好像受了她那麼多氣卻從不計較,反而,認定她就是他要關心,要信賴,要珍惜的人。牽起他的小手,跟華天修和Tony一起走出夏館。
出來的路黑,穿得圓溜溜的小不點腳底一打滑,拉住袖珍的胳膊猛然往下拽,袖珍剛要將他拉起,小不點的另一隻手就往華天修胳膊上搭。
“袖珍,華叔叔說,你生日的時候就會下雪,他沒有騙我哦!”小不點驚奇地說。
初雪,她哪裡會不記得那其中的涵義。沒想到,今年生日的前一天,竟然會遇到他,竟然讓小不點也遇上他,還叫他華叔叔。她生日的時候,天會下起初雪,經常她忘記了生日,看到初雪,就會聯想到,哦,這個日子又來了。
初雪的時候,心像天空的溫度,寒冷冰亮,但眼裡看到的雪花飄飛和白皚世界,又讓人莫名浮起希望。當雪融化時,驟降的溫度又讓人重新陷入天寒地凍。自他留下那句話走後,在初雪的日子,她沒有一次是歡快的。只要想到那錐心刺骨的痛,她連維持僵笑的臉都覺得困難。
可是此時,她竟然跟大惡魔走在一起,而他倆的中間,是小惡魔。而此時的她,剛從經歷了小惡魔丟失的驚慌中走出來,心裡依舊忐忑不安。過去她拋棄他,是因爲她氣憤攻心,這麼多年不見他,是因爲賭氣,拗不過這口氣。現在他來到了自己的身邊,她才發現,忽視這個孩子,比接受他要困難得多得多。
現在的她,只想就這樣,跟他一小步一小步,小心翼翼的走下去,就像現在,走這條因爲下起小雪開始打滑的路。她不需要給他名分,也不需要想他的未來,她只要有他陪在身邊。沒有足夠的時間陪他也好,沒有其他母親細心呵護的本事也好,只要這個孩子願意對她好,願意看到她一個和藹的眼神就加倍依賴她,她就會將他留在身邊。只要這樣就夠了。
因爲,她和華天修,已經再也回不去過去。她的身邊,似乎只剩下媽媽,還有無名,這兩個親人。
下意識的要把小不點往後拉,讓他跟華天修保持距離,小不點的另一隻手已被華天修反轉牽住。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袖珍多少有點吃驚。這個成天不板着臉會死的傢伙,居然主動伸手牽一個不認識的孩子。小不點是個自來熟,被華天修牽着倒也悠然自得,大手跟小手握住的瞬間,看不出半點生疏。不知道這兩人,在她不在的時候,都怎麼認識的。
Tony則一路走在不遠不近的前頭,他穿的長款大衣,在凌冽的風中搖擺,頗有一股瀟灑氣度。走到停車的地方,幾個人準備告別。Tony主動提出要送袖珍回去,而他的理由,令袖珍小小吃了一驚。原來,他在市區有套公寓,地址就在袖珍現在住的小區。而知道袖珍也住在同個小區,他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才得知。
驚訝之餘,袖珍有點舉棋不定,她跟Tony只有三面之緣,這次還是誤打誤撞,就這樣拖家帶口坐人家的順風車,心裡過意不去。可轉念一想,再怎麼不合時宜,也比坐華天修的車舒服。
袖珍說下應承的話的時候,眼睛瞥見華天修臉上的嚴肅。藉着路燈,他的眼神顯得更加不可捉摸,甚至,連看Tony這個跟他頂多只有生意上來往的人的眼神,也沒有絲毫情感。他有一雙不用說話就讓人覺得被拒之千里的眼睛,袖珍永遠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些什麼。在她以爲他冷酷無情的時候,他會溫柔地看她,在她以爲春暖花開的時候,他的目光又變得如冰刀一般。
Tony是業內的前輩,華天修出於敬重,不好爭執,送袖珍和小不點上了Tony的車,自己才離開了。
小不點被抱在袖珍懷裡,Tony並排坐在後座。司機有一張東南亞人的面孔,不苟言笑,神色嚴肅。袖珍發現,司機開車很穩當,雖然窗外開始飄起小雪,路有點滑,他依然保持高速度的行使,但一路也不覺顛簸。
終於只剩小部隊幾個人,袖珍纔開口問:“Tony,你剛纔怎麼會在夏館?”
“哦,問得好。實不相瞞,我找你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在她的印象裡,他就是個大資本家,他有閱歷,有魄力,有魅力,在他跟前,她只是個黃毛丫頭,她能幫上他什麼忙?
“不用太緊張,只是一個邀請。”Tony從公文包裡翻出一份文件,還有一張請帖,“我留意到最近幾期節目,節目組有意塑造你關愛兒童的形象,你跟優子私底下的交往也受到不少人關注,如果能以此爲切入口,爭取到申小姐一點機會,Tony我將非常榮幸。”
原來,Tony投資的一項兒童公益事業,想邀請袖珍做形象代言人,接拍關愛自閉症兒童的公益廣告。Tony是好客之人,承辦了一個酒會,即作爲招募資金、招才納賢的途徑,也能推廣活動的名聲。
接觸公益活動,對袖珍來說是個不小的意外,何況是跟孩子有關的事業。
“優子很想你,上次你送她的小豬吊墜,她都沒捨得戴,讓傭人縫起來,放進她牀頭的豬娃娃的耳朵裡,每天晚上抱着睡覺。”
說到那個吊墜,袖珍下意識的瞥了一眼小不點,只見小不點也輕輕擡眼看了她一下,似乎帶着疑惑。袖珍心裡一陣內疚,爲了成全優子,也爲了成全一樁業務,她出賣了無名。雖然,無名只是把那個小禮物當做她交給他保管的。
“優子是這則廣告的最佳形象人選,那孩子聽你話,只要你肯同意,她應該也會答應加盟。澤冶說,參加完你們的節目,優子開朗了一些。”
聊起優子,Tony的語氣溫和又和藹,這個時候,他的親切才讓她感覺到他是一個普通的五六十歲老人,有他關懷的人,慈悲的人。想起他跟自己提過的那段遺憾經歷,袖珍有點同情,接過邀請函,時間是明天晚上。
車開到小區門口,司機很順溜地把袖珍和小不點送到樓道前。
“你怎麼知道我家住這棟?”下了車,袖珍驚訝的擡頭看着Tony。
Tony微微咧嘴一笑,道:“申小姐還不知道自己現在名氣多大吧?區區一個門牌號,業內人都能打聽得到。”
“那……我去夏館的事,也是你打聽出來的?”
“我去片場找你,從經紀人那裡知道你來夏館赴約。因爲酒會就在明晚,爲了表示我的誠意,我便親自去了一趟,沒想在那裡碰到小無名。”Tony大手掌在無名腦袋上輕輕抓了抓,無名眨巴眨巴大眼睛,嘟着小嘴瞅他。
看來,他連無名是她義弟這件事也早已打探過。她不知道是該慶幸自己已經出名到家庭瑣事都被曝光呢,還是該因爲自己的私事被人掌控而覺得不安。總之,心裡多少有點畏懼。她很少畏懼過什麼人,尹薇,高夏,這些大腕兒,她沒有畏懼過,華天修,雖然她搞不懂,但她也不畏懼。但是面前這個Tony,卻從骨子裡散發出一種難以壓抑的氣場,讓她覺得敬佩得畏懼。
送走Tony,無名小聲的說:“袖珍,你明晚真的要去那個什麼酒會嗎?”
“嗯,人家誠心邀請的,應邀是對人的尊重。”他身爲大資本家,活動的主辦人,親自找到她,送她請帖,還送她回家,這樣都不給面子看來就不識擡舉了。
自然而然的牽着小不點的手,轉身走進電梯裡。她沒有注意到,在樓道不遠處的黑暗中,一雙警覺的眼睛長期以來的注視。那是華天修在她住所附近安插的眼線。這是阿潘安排的保鏢,幾個月前他接到的僱主任務是,確保申袖珍一家的安全,就如現在,他要將申袖珍安全抵達的消息發送出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