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子的學校跟普通孩子上學的地方不同,這是一所貴族學校,專門爲身心有智障的孩子的學習服務。遊戲的最後環節需要幾位小朋友跟主持人互動,優子是節目組選定的小嘉賓之一。
澤冶視女兒如命,知道節目組邀請優子上鏡,過來給女兒當觀衆。袖珍知道澤冶擔心什麼,全程陪在優子身邊。優子性格孤僻,喜歡一個人呆着,在學校從來沒開過口,也沒有朋友。在節目組,袖珍就是她的保護傘,袖珍在的時候,她的眼神才流露出難得的放鬆和踏實。
澤冶擔心優子沒有鏡頭感,對着鏡頭會有恐懼感,袖珍在旁邊陪着她玩,逗她笑,試圖打消她上電視的顧慮。優子的狀態調整的不錯,袖珍把她放在肩膀上,慢慢轉了幾圈,優子總算放鬆了身體。可遊戲纔剛開始,優子突然就不停的發抖,袖珍忙停下來鼓勵她,優子卻低着頭開始啜泣。
“寶貝,哭什麼呢?你看,乾爹來看你來了!”澤冶輕拍優子的小腦袋,把她摟緊懷裡,吻掉她臉上的淚痕。優子情緒纔剛穩定下來,看到旁邊走過來的人,臉上又開始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來的人是Tony,受澤冶的邀請來給優子捧場的。他捧着一隻熊娃娃,放在優子面前搖啊搖,逗着她說:“優子,聽說咱優子今天上節目呢?穿的可真漂亮,乾爹給你送禮物來了,待會兒可一定要贏啊。”
本來已經不哭的優子見到Tony,步子一點點往後退,小身體像要嵌進爸爸衣服裡一樣,一個勁兒的往後躲,手放在背後不敢接Tony的東西。
“優子啊,乾爹那麼疼你,怎麼能躲乾爹呢?來,跟乾爹說謝謝。”澤冶接過Tony的娃娃,就要往優子懷裡塞,優子哭的渾身顫抖,眼珠子一串串往下掉。袖珍看出來了,優子怕靠近這個乾爹。剛纔開機的時候,Tony剛好進場,優子就是因爲看到他,才突然害怕起來。
自閉症兒童,對人總是有與生俱來的懼怕吧?即便是自己的乾爹,爹地的好朋友,也帶着幾分畏懼。Tony袖珍是有印象的,那次在宴會上見過,已領略過他和善的爲人和氣魄,知道他對優子的事也很關心。她跟Tony打了招呼,把優子從澤冶身上輕輕拉過來,帶着她到旁邊的草坪上玩。
優子一直緊緊的纏在袖珍身上,手絲毫不肯放鬆。她弓着身子,胳膊臂膀陣陣發顫,臉貼近袖珍的胸口,神色低落。袖珍俯下臉看她,這個孩子長得粉雕玉琢,玲瓏得讓人憐惜,一想到這個病,就讓人心不由得揪痛。
優子躺在她懷裡,終於慢慢的平靜了下來。袖珍像往常一樣給她講故事,講西方童話,講寓言故事,她也不知道這些優子媽媽有沒有對她講過,她只領悟到她講這些的時候,優子會眨巴眼睛,時不時瞅着她,讓她知道她是有感應的。
“袖珍……”優子低低的喚了她一聲。
“怎麼了,優子?”
“你給我講了那麼多故事,你有故事嗎?”
“優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袖珍當然也有。而且袖珍還有跟優子一樣的故事哦。”
優子睜着銅鈴般的眼睛看着她,小眉頭微蹙。
這個孩子剛纔的眼神,觸動她心間無數根神經。那種恐懼和慌亂,她不是沒有過。只是,該怎麼講起呢?在煎熬的7年裡,她失去所有朋友,主動斷絕聯繫的,被動被他們忽略的,太多了。那些日子,她幾乎看到鏡頭就恐慌,見到觀衆就被想躲,看到新聞就渾身發冷汗,連做夢都夢到自己被淹死在口水裡。
她不願意這個孩子跟自己一樣,把自己禁錮在情緒裡。可是,優子不同於常人,需要更多的關懷和開導,才能讓她開竅。
優子在袖珍輕柔的話語聲中慢慢閉上眼睛,睡着了。怕她着涼,袖珍將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裹在她小小的身軀上。優子睡着的時候,眉頭依然緊鎖,牙齒咬着下脣,似乎很不安。只要袖珍一有動靜,她就會發出嗚咽聲。袖珍輕輕用手指撫了撫她眉間緊蹙的地方,在她潔白如玉的額頭上留下一個吻。
袖珍對這個孩子的感覺跟對無名是不同的,這個孩子身上似乎有許多她需要教導、感化和改變的地方,當看到她感應到自己的關懷,會微微對她笑,滿足感涌在心間。她教她玩遊戲,教她交朋友,這種感覺,好像在做一個媽媽,把能給孩子的都給了她。
可是無名,他似乎不需要她的照顧。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小沒有她陪着,所以那個孩子成長的比別人快,還是本來就比同齡人聰明。如果她不再見到他,如果姚伯還在,一直幫她帶那個孩子,她也許什麼都不會想,當做自己沒有生過他。可是現在,她對他居然有了感情。想到這裡,不禁悵然若失。如果孩子有一天知道自己的身份,會恨她嗎?
恍惚間,一股溫暖環繞在身後,轉頭看到一件黑色皮衣放在自己肩上。來的人是Tony。袖珍剛要開口,Tony就豎起手指,示意她保持安靜,別吵到優子。袖珍將皮衣拿下,遞還給他,點點頭跟他道謝。
這是第三次見到他。如同初見一樣,這是一個優雅淡然的男人,安靜的坐在旁邊,卻能感知到身上一股不尋常的氣息。他戴着墨鏡,一撇鬍鬚駐在脣上,脣形永遠都處於一種微勾的狀態,好像在感受身邊的一切。垂下眼眸,看到他一雙露出瘦骨的大手,這不是一雙精心保養的手,皮膚粗糙,因爲乾燥,手背上已經出現皺紋。
坐在她旁邊的藤條椅,Tony拿出手機,在屏幕上編輯了什麼,遞給她看。他的手腕上露出燦燦的白金袖口,襯着乾淨袖口,顯得落落大方。
“方便留電話號碼嗎?”
袖珍遲疑的看了他一眼,Tony又低頭打了一行字:“我的年紀都可以當你爸了,不是想約你。”
袖珍笑了笑,在他手機上打出幾個字:“工作的事,可以找我經紀人。”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問她?”
“只要她同意。”
Tony又發了一行字:“優子誰都不願意接近,我很高興她能跟你交朋友。”
袖珍擡起臉,看到他深邃的眼睛裡,似乎帶着憐憫。
Tony沉思了一會兒,又隔了挺長時間,把手機遞過來:“很久以前,我丟失過一個孩子。他的童年我全部錯過。看到優子,想加倍疼她,償還那份債。”
袖珍沒有驚訝,雖然Tony看似儒雅恬靜,但他身上流露出來的闊氣和內斂,卻能讓人看到他的過去,一定有着不同尋常的經歷,纔會有這般沉澱。自跟Tony有過接觸以後,她也瞭解到他長期從事慈善事業,資助和參加過多項親子、兒童慈善活動。雖然沒到赫赫有名的地步,但也被人知曉,這樣淡然處之的態度,反而讓人敬佩幾分。
Tony素來是個讓人猜不透的人,就像,他只標榜英文名,中文名很少在人面前提及。此時的袖珍,怎麼也不會猜到,在不久的以後,眼前這個溫潤的男人,會給自己的生活帶來巨大的變化,會讓她陷入怎樣的經歷。聽他講起失去兒子的事,袖珍放佛從一個管孔裡,看出這個男人心裡的一點想法,心底泛起一絲同情。她何嘗又不是,藉着優子,償還對失去的女兒的情分?
“你看起來不像優子的姐姐,更像個媽媽。”
袖珍輕輕搖了搖頭,在屏幕上打出:“優子管我叫袖珍。”
“你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樣。”
這是誇她還是損她?袖珍笑笑,Tony也微微揚起嘴角,兩人沐浴在陽光下,安靜了許久。看優子已經睡沉,袖珍才輕聲問:“你孩子找到了嗎?”
Tony垂下眼眸,壓了壓帽檐,一句話也沒留下,起身離開了。幹練挺拔的身影,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偉岸,又讓人猜不透,那身體裡都藏了些什麼。
只是,回憶起他的臉,爲什麼看上去有點眼熟呢?
背對着袖珍離開,Tony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這個笨丫頭,果然沒認出他。記憶回到幾個月前。在一個居民樓道里,他見到一個短髮瘦小的女孩,用威脅的語氣對他說:“Summer是我的藝人,跟蹤得很到位嘛!要簽名還是合影?其他的一概無可奉告!”
那時的他,剛往她家裡的信箱投去一封信。那是他唯一一次親手投遞匿名信,沒想那麼巧撞見她本人。
笨丫頭,以爲他是跟蹤高夏的,其實,等的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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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完節目回到節目組,宇恆已經在外面候着。
“宇恆,你怎麼在這裡?”
“帶我去見他。”
他的眼神充滿異樣的憤恨,語氣間透露着冷漠的氣息。這裡讓宇恆這樣不淡定的人,只有華天修了。
“你想做什麼?”袖珍猶豫的問。
“小不點都知道要替他的袖珍報仇,我怎麼會不知道?”
看來那小鬼說的想辦法幫她,就是找後援隊啊!袖珍一時不知道該笑還是該說他八卦。
“無名才幾歲,他的話你怎麼能當真?宇恆,別鬧了,我跟他什麼事都沒有。”
“信你,我還不如信小不點。”
袖珍剛想說什麼,就被宇恆拖進電梯,按下頂樓的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