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嬌正要起身行禮,陳湘如道:“快下了這子再說。”
花嬌連聲道:“我的陳妹妹,你且饒我這回,我又輸了,你再指點指點我,我這回得下哪裡?”
慕容辰走近棋盤,微眯着雙眸,一副興趣盎然的模樣。
花嬌見狀,起身讓座,自移了個繡杌在旁坐下。
慕容辰將乖乖坐在腿上,乖乖正要擡手抓棋子,已被他伸手捉住,“別鬧,爹爹同你娘下棋呢。”
一個是爹爹,一個是娘,這是怎麼回事?陳湘如明明是未婚女子,而乖乖原是李湘華的遺女,怎的就成了他們的孩子?
花嬌想問陳湘如,心下一急,就望向西廂房,牽着乖乖的小手,道:“陪嬌姨找你魯姨去,好不?”
乖乖這會子正粘着慕容辰,搖着小腦袋,“娘說了,早上冷,我待屋子裡。”
人不大,這說話越發伶俐了。
花嬌笑道:“你且待着,我得去瞧瞧屋子收拾得如何了?”
陳湘如原正下得起勁,贏在眉睫,突然間,慕容辰一下手就死了大片棋子,這是什麼狀況,陳湘如頓時凝住,“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幾乎是她最慣用的法子,可這會子反成了慕容辰的手法。
陳湘如揉眼,再揉眼,這棋路風格真是太熟悉了,熟悉得像她自己的路子。
前世的她,在幼年時曾搭救了一個身患重病貧寒道姑,給她吃的、住的,還給她請郎中瞧病,那道姑便教會了她琴棋之藝,原不想學,可道姑卻總說悶,非要陳湘如陪她下棋不可。一來二去的,原說是陪道姑解悶,陳湘如竟學會了下棋、彈琴。不知不覺間。在陳湘如與道姑相處時,她的棋藝突飛猛進。
陳家老太太見是個道姑,想着讓自家的嫡長孫女學些技藝傍身也好,也沒阻止。
慕容辰破了一局,雖被陳湘如吃了大片棋子,卻也有一線生機。只是陳湘如似猜到他的路數。雖可以活得久遠,卻沒有完全解危,剛出了困局。又落入另一種困局。
陳湘如……
他大半月來處處避着的女子,居然有這等不俗的棋藝,而他依昔間瞧着了一份熟悉的影子,像!真是太像了!這棋路風格,像極他父親的路子,這也是慕容家傳下來的棋術。
想到他的老祖母,大約十幾年前祖父溘逝。老祖母不堪打擊,悲痛之下就得了癡傻症,鎮日總說些顛三倒四的胡話,全家上下就沒一人能聽明白。
最近兩年,老祖母的糊塗癡傻病奇蹟般地好轉,就連他父親都說:“你祖母能與我對奕。知道贏我棋了。瞧來這病真是好了。”
慕容辰舉棋難定,這又是一局難破的困局。
陳湘如面上平和。卻心潮起伏,怎的他的棋路風格像極了自己的,一樣的犀厲、果決,這一招置之死地又後生,明顯就是她下棋的法子。
她不由得憶起,前世時得同的那位司棋道長,她就慣用這招,而陳湘如深諳其間的奧妙,難不成她前世的師父收的不止她一個弟子?而這弟子極有可能便是面前慕容辰的父祖。
那時,她結識司棋道長,道長已是五六十歲的年紀,至今算來,怕得有一百多歲了,司棋道長授棋的弟子也只能是慕容辰的長輩或師父。
時間在點滴流淌着,彼此都目不轉睛地看着棋盤。
他有他的疑惑,他甚至懷疑面前坐着的女子與他有某種千絲萬縷的聯繫。
她也有她的懷疑,“公子這‘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破局之法可真讓人意外?”
慕容辰道:“家父所授,你的棋藝讓人意外。”
意外的是她的棋藝很高,更意外的是這棋風竟與他家傳下的棋術有好幾分的相似。
怎會是這樣?
慕容辰問道:“不知你的棋藝是何人所授?”
陳湘如垂眸:“小時候意外結識一個道姑,許是有緣,得她指點,便學了一陣子。”
慕容辰似聽了最古怪的話,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盯着陳湘如,“你學了多久?”
“當時只學了三月,但後來一直有習練的。”陳湘如以爲他不信自己的話,問:“你不信?”
慕容辰搖頭,“僅學三月,便能步步緊逼,在下佩服。”
陳湘如歪頭,看着棋局道:“當時只隨她學了三月,之後數年是常加習練的。”她定定心神,卻發現在他聲東擊西的棋局下,已給她佈下了一局。
他卻已猜到,她瞧出了他的棋局。
這等情勢之下,只怕他要贏棋着實很難。
慕容辰靈機一動,道:“我們換個方式下棋如何?”
陳湘如一凝。
慕容辰捧起棋盤換了個方向,也一併換了彼此手裡各執的棋子,黑的換成白的,這難解困局成了陳湘如要面對的。
慕容辰勾脣笑着,眸含期待,他破不了這困局,她能麼?
陳湘如問:“我若勝了,彩頭是什麼?”
慕容辰又掃了一下棋盤,他可不信她能勝。
她瞧着他的棋藝不俗,到底是有多高,與她的差別幾何,她不得而知。“你勝不了的棋局,卻要我下,自然得有誘人的彩頭。”
“誰說我勝不了?”慕容辰反問着。
陳湘如定定地看着棋盤,這是一局黑方落敗的棋子,除非是當年的司棋道長,恐怕要勝很難,就算是她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慕容辰狡黠一笑:“我若勝了,你拿什麼做彩頭?”
她有什麼?身上還有一筆爲數不多的銀兩,再有她的一身換洗衣衫,更有呂連城當成戰利器送她的布料、胭脂水粉……這些個東西,以她對慕容辰僅有的一些認識,慕容辰根本就不屑一頓。
慕容辰道:“你若勝了,我答應替你做一件事。我若勝了,你要答應我兩件事。”
陳湘如小脣一翹。不悅道:“我勝了,就替我做一件事;你勝了,便是兩件。這是什麼道理?”差的可是一倍呀。替他做兩件事,她怎覺得他已經是勝券必握呢。
他指着棋盤,又將棋盤一轉,依舊是他執黑子,也就是說,他要執掌的是一局已經輸定的棋子。不。至少在十個人瞧來,會有九個人肯定地說“黑子輸定了”。
慕容辰是在告訴她:我要贏你的機率很小,可你贏的機率更大。
在這懸殊之下。自然是不一樣的彩頭。
慕容辰贏得艱難,自然要她做兩件事。
而陳湘如贏得輕鬆,只需爲他做一件事便可。
慕容辰淡淡一笑,“怎麼,你怕輸?”
但凡下棋之人,越是棋藝高的人,越不在意輸贏。將每一次輸棋都視爲學習和進步。
陳湘如執起白子,正要落定,卻又多了份小心,“誰怕輸了?”驕兵必敗,她細觀棋路,這才小心翼翼。穩中求勝地落定一子。
然。慕容辰“啪”的一聲落定,又是一步“自尋死路”的棋子。陳湘如看着棋盤,如果吃了他,他算是死路逢生,若不吃這棋局就真活了。
她果決地吃了一大片。
就如她所猜,他的棋子又活了。
慕容辰的棋路,就似一條斬成兩截還是會活下來的蚯蚓。
陳湘如越發下得謹慎小心。
乖乖見他們下得起勁,自己沒了趣兒,小心地出了偏廳,剛一出來就被小馬就抓住了,“乖小姐想去哪兒呢?”
乖乖伸手打他,一臉不悅:“放開,我自自(自己)走。”
小馬此刻正無趣,哄着她道:“我陪你一起玩。”
喜妹和小蘭在佈置西廂房的客人房間,花嬌也進去了。
慕容辰這會子犯了棋癮,他已經很久沒下棋了,好不容易與陳湘如遇上了,自然要一分高低,瞧這樣子,一時半會兒是分不出勝負來的。
花嬌一邊幫襯着二人,一面低聲問:“喜妹,你家小姐嫁的是二爺還是五爺?我怎瞧糊塗了呢。”
如果是跟的是慕容辰,可慕容辰早出晚歸,就連昨夜用晚飯也沒露面,今晨一早又出門了,難不成這當山賊也是忙得早出晚歸的,且以花嬌的判斷,陳湘如並沒有與慕容辰住一處,而內室和偏廳裡都掛了慕容辰的畫影。
如果說跟的是呂連城,但又更不像。
但陳湘如似乎與呂連城之間有些古怪,呂連城雖不多言語,看向陳湘如的眸子裡含着一份柔情,就似錢公子看着花嬌時那樣,那是動了心的男人才有的眼神。
喜妹笑了一下,道:“二當家、五當家待我家小姐都很好。”
她不好說,這事兒也沒法子說。
陳湘如壓根就是女兒家,與慕容辰沒有半分越矩,但整個山寨都知道陳湘如與慕容辰是夫妻,但慕容辰不喜歡陳湘如。
喜妹發現有些話不好說時,就不說,用朦朧的語調回答更好,留給旁人猜測,但自己偏裝着不知。
花嬌越發迷糊,想知道個明白,可喜妹這話等於沒說。
小蘭追問道:“你家小姐嫁的是二當家還是五當家,不會連你也不知道吧?”
喜妹呵呵笑了兩聲,低低地道:“這話我只告訴你們,我家小姐還沒嫁人呢。”
小蘭張大嘴巴,似聽了個笑話。
花嬌卻是信的,“原是這樣,倒虧得她了,竟爲此綰起了發。”
出嫁未出嫁,先看綰的發,即便陳湘如綰起了發,可她還是女兒身。
在這亂世之中,要保全性命,更得活個人樣,女子原就不易。
花嬌輕聲叮囑:“小蘭,這事你知道就行,不許對外說出去。”略頓一下,又輕聲道:“以我看,無論是二當家還是五當家都是難得少見的好男子。二當家怕是出身不俗,五當家性子冷了些,目光犀厲如劍,像是刀口舔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