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表情誇張。她不討厭柳明誠,他的琴彈得好、也會讀書識字,只是生活在這個女人云集的軟香樓,總被世人給忘卻。
但,陳湘如沒忘,好幾回夜裡回房,總看到他靜默地立在長廊,輕輕地問:“今兒累壞了吧?”她總是一如既往地答:“還好。柳哥哥,這麼晚了還不歇下。”他輕聲答道:“一會兒就歇下。”那聲音輕柔得像似細語。
李湘華見她發呆,許是被驚住了,又笑着重複道:“湘如,你樂不樂意都說一聲,柳姨和明誠都同意了,你和明誠也是青梅竹馬的……”
這事來得太突然,陳湘如一時忘了如何應對,目光移向柳明誠時,神思恍惚,竟從他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是他,前世追隨她幾年的柳明。
她的心瞬間又沉浸在那段若即若離,似得到又似從未曾擁有的情感,那種似愛而非愛的朦朧美好,那份相戀又未戀的辛酸,頓時如潮水般襲捲上心頭。
柳明、柳明誠……
前世未能結成夫妻,今日再遇,便是爲了成全他們的良緣。
這一剎,陳湘如似被電觸中,答道:“我願意!”
李湘華喜道:“太好了。”
柳姨揮着帕子,“你這傻孩子,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竟能看入湘如的眼。”
早前柳姨有些不樂意,可轉瞬又想,要是陳湘如嫁了她兒子,說不準這軟香樓就還是她的,未來的兒媳婦是這樓裡的當紅頭牌,名動江南的人物,到時候就是自家人,這好事是打着燈籠也尋不着的。
李湘華招了招手,陳湘如含着嬌羞移到她身前。
李湘華拿着一塊雙魚玉佩來,原是兩塊拼合的,“這一塊你拿着,另一塊由明誠拿着,而今你們倆就算訂親了,只是這事還不能張揚。”
柳姨呵呵笑着:“說得是。”要是張揚出去,那些個替陳湘如捧場的才子名士再也不來了,“我的那份禮物,待你們成親時,我定當奉上,乖女兒、湘如,快回屋歇下。”
柳明誠常在夜裡候在長廊,守在那兒,不僅是見陳湘如,總覺得她的身上還像一個人,那人拒了他,甚至不拿正眼瞧他的女子,她也和湘如一樣的潔身自愛,而他只是一個尋常的琴師,可她已名滿江南。
陳湘如沒有離開,她猜想李湘華許要與柳姨提從良嫁給塗九的事,沒想李湘華支字未提,只說了些旁的事兒。
柳姨的服侍婆子過來,“柳姨,有人找你。”
柳姨應了一聲“來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以柳明誠待人不冷不熱的態度,怕是一早就看上了湘如,陳湘如能應,也是心裡有他,到底是青梅竹馬,還是有感情的。
李湘華拉過陳湘如的手,小心地放到柳明誠的掌心,“明誠,從今兒起,我把湘如交給你了。你要答應我,善待她、疼她、保護她,把她當成你在世上最親近的人。”
柳明誠、柳明,重生一世,她認出了他,他許是記得不她的吧,但好在他還是心繫於她。
陳湘如粲然一笑,幾分歡喜,幾分慶幸,前世未能握住良緣,今生她要做個平凡的女人,享受平凡的幸福。
柳明誠道:“姐姐放心,我會待湘如好。”
“這便好,你且去忙,我與湘如說說話。”
柳姨雖貪財,但這回定不會再打陳湘如的主意,既便賺太多的銀錢,老得不能動時,柳明誠是她最後的依仗。柳姨也是聰明人,這會定會善待陳湘如,保護好湘如,就算是保護她與柳明誠這幾年若即若離的母子情分。
柳明誠抱拳退出,一臉恭謹。
陳湘如心頭甜蜜,喜流露於色。
過了良久,她方纔憶起另一件事,“姐姐爲甚沒與柳姨提你的事兒?”
李湘華勾脣笑道:“明兒再說不遲,現在說了,許她要坐地起價。照着規矩來,讓我像其他離開這裡的姐妹一樣,她總不好刻意刁難。”
陳湘如微微頷首,前世如男子一般打理家業,風裡來、雨裡去,也算是見識廣泛,但現今倒與李湘華學不少,她的琴技得李湘華傳授,就是她的棋藝是因爲李湘華每觀過一回後,以棋譜的方式記錄下來,供她反覆揣磨才進展頗大。
“姐姐往後不在樓裡,我會不習慣的。”
“傻瓜,白蓮鎮離此不遠,得了空,我來探你,你或來瞧我。”
陳湘如依在李湘華的懷裡,這一刻,她滿心希望李湘華能有一個好歸宿,風塵女子還能與人爲妻,這是多少樓中姐妹做夢的美事,但又有多少人不敢去想。許多人離開後,要麼步入富貴人家爲妾,但因早前的出身,終不被瞧得起。又或是自籌了銀子,自贖之後從良嫁人,尋個山野農夫、屠夫、獵戶嫁了,過着日出而出、日落而棲的尋常日子。
陳湘如也不想做富貴妾,只求尋得一真心人,與他過着幸福而安寧的日子,然後再生幾個可人的孩子,就如無數尋常的女子一樣,有丈夫疼愛,有兒女孝順,如此就算是美滿一生。
次日一早,陳湘如起了個大早,梳洗一番到了李湘華的屋裡。
李湘華正與香蘭在說着話,兩個人纖手相握,親近無比,瞧她們的模樣,香蘭也知曉李湘華要贖身嫁人的事,雖然李湘華和陳湘如都沒有賣身給柳姨,但她們因母親原是樓裡的姑娘,一出身就被烙上了“紅粉世家”的標記。
所謂紅粉世家,說不好聽,便是“世代娼/人”。
香蘭笑道:“湘如來了?”又一臉羨慕地道,“湘華姐姐要嫁人了,這天剛亮,媒婆和塗九公子就上門了,擡了滿滿兩箱子的銀子來,嘖!嘖!真是個闊綽的,要娶湘華姐姐爲平妻呢。這會子整個樓裡的姐妹都驚動了,大家都聚在大廳瞧熱鬧。”
李湘華把那麼多的財物一併交到塗九手裡,塗九信守諾言,換成銀子來贖人,遇上些見財眼開的,使了東西開溜,你來個尋不着人,只能自認倒黴。
陳湘如欠身道:“恭喜姐姐。”
李湘華始終含着笑,“香蘭,往後勞你多照顧着湘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