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和小棠一左一右的扶着亦函在慢慢走,兩人不時的對亦函輕聲說着些什麼,絳珠領着幾個小丫頭拿着亦函的包袱行李跟在後邊,看着前邊三女的情形她也只能暗自嘆氣。
從凝思園到出去的那個小門兒其實還有一段蠻長的距離,但是就算三人走的再慢,這段路總還是有個終點。
“少奶奶,過來接亦函的是她的爹爹和弟弟,您還是不要過去了吧。”眼看着就要走到小門那兒了,絳珠加快了步子走上前去叫住了佳期和小棠。
佳期回頭看了一眼絳珠,表示明白的點了點頭,她停下了腳步,將亦函轉過來面向她,然後細心的替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才勉強擠出一個笑開口道:“這時候倒有些羨慕你了,出去了還有爹孃弟弟照應着……呵呵,也好,你現在也才二十歲,人生還有很長,現在也是時候踏入另外的階段了,若是以後嫁人了,你在咱府裡學下的東西拿來管家是綽綽有餘的了,打理你的小家應當比打理咱凝思園更有樂趣吧?唉,你走了,這園子裡能與我說話的也便只有小棠了,若是以後連小棠也嫁人了,我可怎麼辦纔好?”雖然佳期的語氣竭力想要表現出輕鬆的感覺,可是說着說着還是讓眼淚蓄在了眼眶裡。
亦函像是聽懂了佳期的話,雖然沒有開口說話,但是她的眼淚也滴滴答答的在往下掉,一旁的小棠早已泣不成聲,手裡的巾子又沾溼了一大片。
佳期吸了吸鼻子強忍住眼淚沒往下掉,她從懷裡拿出一個丁香色的八寶荷包塞到亦函手裡讓她握緊:“這荷包裡有少官給你寫下的藥方子和一些小零碎,你一定要收好了,除了藥方子之外別的東西都暫且不要給別人看,好嗎?你要是明白我說的話就點點頭。”
亦函攥着荷包動了動嘴皮子,但她依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只是極緩慢地點了點頭。
佳期此時再也忍不住傷心之情了,緊緊一把抱住了亦函哭道:“亦函,我的好亦函,我真的捨不得你啊……”佳期這一哭,小棠也忍不住了。三人又是一通抱頭痛哭。
被她們這依依惜別的場面所感染,連絳珠也紅了眼眶拈着巾子不停地擦着眼角,身後的幾個小丫頭眼見此情此景不由得聯想到自己地身世也紛紛痛哭流涕,一時間哭聲此起彼伏,那景象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好不容易哭聲方歇,絳珠上前去拉開還抱作一團的佳期、小棠和亦函勸道:“出門的時候不是說過不會哭的麼?怎的又還是哭了一場?好了好了,莫要再傷心了,出去了以後有機會還是再見得到的,快讓亦函過去吧。她家裡人已經等了許久了佳期抽着鼻子拉着小棠站到了一邊,絳珠給亦函擦了臉,又將她弄亂了的頭髮稍作整理。這才拉着她往小門那邊走了去,亦函在走過去的時候一步三回頭,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大顆大顆往下掉,佳期和小棠也流着淚衝她招手,其實她們也知道,雖然那只是一道門,但是隻要亦函走出去,那從此便是咫尺天涯了。
生離,死別。都是人生中無法承受之痛,佳期從六世以前就活地沒心沒肺,有些人走了就當成是走了,不明白他們其實永遠不會再回來……而現在,她真正的意識到自己失去的越來越多,也就慢慢懂得什麼叫失去。所以當她身邊地人一一離去之時,她還是會感受到那種挖心挖肺的痛苦。無涯是,亦函也是。她曾經以爲她並不愛無涯,所以當無涯離去之時應該只會感到遺憾和一絲悵然。可當看到無涯的身影就這麼消失在那雨後燦爛的陽光中,想到從此以後生命中再也不會與這個人有交集,心臟頓時像是被什麼攥的緊緊的,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而現在,看着亦函離開,那鋪天蓋地的孤獨感和莫名的恐慌簡直要讓她暈倒了。亦函算是她在這個時空和這個大宅子裡唯一的朋友了,小棠雖然與她感情也不錯,但終究還是差着些什麼,她與小棠無法交心。卻能與心無城府地亦函一同放聲大笑。但,現在亦函終究還是要離開了。她又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絳珠將亦函交給了等在小門旁地嬤嬤然後交代了幾句。嬤嬤點頭哈腰地應着。不一會兒那個嬤嬤就從腰間取下了很大地一串鑰匙。清脆地金屬互相撞擊聲連遠遠站着地佳期都能聽得清楚。
嬤嬤熟練地挑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小門上地那個巨鎖。隨着“嘩啦”一聲鐵鏈子落地地聲音。那道通往外界與自由地小門打開了。佳期地心忽然不由自主地怦怦跳了起來。她踮起了腳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門外地世界是怎樣地。她甚至匪夷所思地產生了想要衝過那道門、到外邊去感受一下那邊地空氣是不是來地比這個散發着陳腐氣息地古老宅子地空氣更加清新怡人地古怪念頭。
但她什麼都沒有看到。她只看到門外地陽光似乎更加刺眼。她竭盡全力運足目力也只能看到一片白閃閃地光。那光刺激地她眼睛痠痛。眼淚不由自主地又掉了下來。
“少奶奶!”亦函在一隻腳踏出小門之後突然掙着扭過頭大叫了一聲。佳期一愣。眼前地白光什麼地眨眼間熄滅了。她呆怔着看向忽然清醒過來地亦函。這才發現天上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細小地雪花。
腦袋裡忽然空明一片。佳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點忽然想通了。她心裡地悲傷和自憐霎時間煙消雲散。當她再次回過神來地時候。她真正發自心底地微笑着用力向亦函揮了揮手:“亦函。再見。記得要多想起我們!”
亦函遠遠地看着佳期地笑臉也是一怔。但很快地她也破涕爲笑。朝佳期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走了出去。再無回頭。
“女兒悲,江水東去不復回;女兒愁,離人心上一個秋;女兒喜,看透世間分與離;女兒樂,縱情一生何必憂。”看着那道小門徐徐關上。佳期深深地吐了口氣,沒想到今日生離的大悲居然讓她悟了一點禪機,現在她地心智一派清明,方纔的悲傷已被喜悅所代替,這種玄妙的心情她無法向小棠解釋,只能讓小棠以爲她是因爲亦函的離去而悲傷過度所以也變得有點呆傻瘋癲,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陪着她往回走,生怕她也跟亦函當初一樣忽然間發狂或是痛哭。
佳期也懶得多做解釋,只一派悠悠自在地甩着手走回了凝思園。那模樣與方纔去送別的時候根本就是天差地別,也難怪連絳珠都以爲她傷心過度也得了失心瘋而吩咐小棠好生看顧着她呢。
用過午膳佳期就重新揀起了荒廢多時的默書大業,此前她在夢中再次經歷上一世的生活時又看到不少好書。若是就這麼忘光光還真是有些可惜,不若現在記下來,又可以練字又可以在以後閒暇時當成小說再翻看翻看,一舉兩得。
不過沒等佳期默完一章的內容,已經又是好幾天沒來過凝思園的衛央就急匆匆的從外邊快步走了進來。佳期看了一眼一臉心虛樣站在條案前幫她磨墨的小棠,放下筆淨了手才向衛央迎了上去:“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學堂裡可下課了?”
走進了佳期才發現衛央的身上有星星點點地雪花,她趕緊讓他將外頭的大衣裳脫下來拿給小棠拿去烘乾,又從屋角的臉盆架上拿過一條幹淨地巾子給他擦頭髮:“外頭下雪呢,過來也不曉得讓僮兒給你撐着傘?頭髮都溼了。要是着涼了怎麼辦?”
衛央乖乖的坐着任她擺弄,不時的偷眼覷着佳期,如此這般幾次,佳期失笑道:“老這麼看我作甚?有什麼話說便是了,你何時也變得這般吞吞吐吐了?”
衛央臉上頓時一紅,索性拉過佳期手直視着她問道:“你真的沒事麼?是不是亦函走了你太傷心了?你要是難過的話還是哭出來吧,我的肩膀借給你靠。”說着他還真的挺了挺自己並不寬厚的肩膀。
佳期笑意更甚,抽出手在衛央挺直的鼻樑上颳了一下做了個鬼臉:“你也以爲我是傷心過度失心瘋了麼?你看我地樣子像麼?衛央仔細的端詳了她一遍才遲疑的搖了搖頭:“倒還真的不像是傷心的樣子……可你之前不是傷心的很嗎?跟小棠兩人哭了又哭的,怎的亦函剛走你就這麼開心了?”說着衛央詫異的挑高了眉。“莫非你之前地樣子都是裝出來的麼?”
佳期擡手在他的額頭上彈了一下:“什麼裝出來的?我那可是發自內心的傷心,只是今天送亦函離開的時候,她在臨出門之際忽然轉過身來叫了我一聲,我當時很驚訝也很高興,然後忽然間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我現在的模樣也不是裝出來的強顏歡笑,我是真的很平靜,你也不要擔心我了好嗎?”
衛央疑惑地看着佳期,又將她地手包入了自己的手掌:“你明白了什麼?說地那麼玄妙。就像是靈犀一通似的。”
佳期笑容可掬的點了點頭:“正是這麼玄妙。人的心是最奇妙的一個東西,即使你是它的主人你也弄不清楚它下一刻會給你什麼樣的驚喜。我經歷了這麼一場事情,無論是陌花小姐的事情還是亦函離開,總之我體會到了許多我以前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情和心態,我以前活的實在是太貧乏太單調了,簡直稱不上是好好活過嘛。”
衛央睇着佳期暗帶着喜悅的小臉,雖然還是沒有弄明白她說的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但是他只是覺得佳期此刻離他很遠很遠,遠的他不由自主的想要緊緊攥住她,生怕一鬆手她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