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傳來的歡呼聲經久不息,康熙意猶未盡地回桌坐下,兩隻手反覆地模仿凌嘯那個勾抱脖子的動作,竟還在回味這個臨危反制的高難手法。
他自小就愛好摔跤,十四歲那年,正是憑藉着暗中訓練的摔跤手才擒拿了鰲拜,親政之後,對摔跤依舊癡迷不改,善捕營正是他所設立的專門練習摔跤的御林軍。這次善虎兩營比武,康熙也十分的關注,這次只帶了幾個御前侍衛趕來,除了想觀賞比武以外,也是來壓陣的。他作爲皇帝,既不希望下五旗的兩營太團結,又不希望彼此勢同水火。平衡相制又不即不離,乃是馭下之道,
“忽赤靈,你營中那個最後戰勝多倫爾的侍衛叫什麼名字?”
“回皇上話,他叫凌嘯,鑲藍旗人,今年二十歲。”
“嗯。李德全,你去宣術裕、凌普、凌嘯、多倫爾前來見駕。”
“奴婢遵旨。”
待李德全出了雅室,康熙對着身後一直未曾言語的容若笑問:“小納蘭覺得剛纔的比武如何?”
容若的母親是太祖努爾哈赤的嫡孫女,按照宗譜,康熙和容若是表親。康熙極是寵眷這個小他近二十的小表弟,這裡沒有明珠的原因在內,純粹是賞識容若的文武華和至真秉性。
事涉凌嘯這個小族弟,容若不敢馬虎,謹慎地選擇措辭道:“皇上,據奴才看來,多倫爾內力精湛,武藝高強,以一敵三,雖敗尤榮。而凌嘯等三人勝在事先謀劃得當,擂臺上臨場勇武無畏,再加上凌嘯的招式劍走偏鋒,多倫爾猝不及防,纔將勝劵拱手相讓。今天的比武,實在是智與勇的交鋒,精彩異常啊,就連奴才在旁觀看了都是受益頗多啊。”
術裕看看康熙頗以爲然的臉色,接着一記春風香屁,“皇上啊,我御林軍裡能連出兩位巴圖魯般的人物,是皇上多年教化有方啊,是大清國運昌盛、咱們滿人族運興旺的體現啊!”
康熙雖然號稱是千古一帝,英明睿智,可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只要是人都喜歡聽好話的。他哈哈大笑,起身而立,撫掌一拍,遙視西天,道:“天佑大清,得以人才輩出,有猛將如雲,有良臣若鯽,可笑那葛爾丹跳樑小醜,居然自不量力,膽敢擾朕西陲大漠安寧。待朕備齊資財,定當誅之!”
衆侍衛心嗓一緊,怎麼,要打仗了嗎?卻都不敢接話。今天是康熙第一次明確表明了征討葛爾丹的決心,衆人只是侍衛,進言拾闕乃是朝臣的責任。
術裕、凌普、凌嘯、多倫爾四人報名賜入,在君前行過三拜九叩之禮。
康熙笑道,“既在校場,軍禮從簡,起來說話吧。”
儘管容若和術裕剛纔說的都是公道話,也沒有貶低多倫爾,雅格布卻十分不甘心。多倫爾無論是內力和武藝,都在那凌嘯之上,卻在凌嘯詭異莫測的招式下落敗,妄自託大的虎槍營這下臉面可是全丟完了,他雅格布的面子也十分無光。他雖然和凌普平時不是一派,但是畢竟同領虎槍營,看到凌普蒼白的臉孔,也很不忍,恐怕凌普這次要輸到買宅賣地賣老婆了吧。一撇眼看到凌嘯興奮的臉孔,厭惡頓生,恨恨地在心中說道,“幸好我曉得你的一個致命傷。”
凌嘯的確很興奮,任何一個現代人有機會看到活生生的康熙,在溫言對自己說話,都會興奮不已。容顏頗似後世畫像的康熙,卻沒在意凌嘯的激動,因爲多倫爾也一樣地激動。衛戍皇城三年了,終於第一次看到康熙,多倫爾感覺到嗓眼發乾,心跳如蹦。
微微笑着獎慰了術裕,又撫慰下凌普後,康熙笑吟吟地看着兩個小侍衛。
“多倫爾聽封。着多倫爾擡正白旗籍,晉乾清宮三等帶刀侍衛。”
“奴-奴才多倫爾,叩謝皇恩!”本以爲擡籍無望地他,忽然聽到正五品內班侍衛地賞賜,激動得有些結巴了。
康熙很滿意多倫爾響幫幫的幾個響頭,微笑着看向凌嘯。
儘管當今皇上笑意盎然,凌嘯還是感覺到了很大的壓力,心裡有些緊張,暗自鄙視自我一番,心裡有些胡思,靠!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王霸之氣?
“着――”康熙尚未欽封凌嘯,卻被一人打斷。
“皇上,奴才雅格布有事啓奏。”
康熙狐疑地看了看雅格布,這虎營統領一直沒有說話,現在莫非是想阻止朕封賞凌嘯不成?面上不露聲色,康熙道:“准奏。”
“皇上,比武的勝利者是善營,奴才自覺帶營無方,還誇下海口,以至怡笑大方,奴才十分汗顏,定會在今後加緊親歷營務,嚴加訓練,以不負皇恩。但是如果皇上要封賞凌嘯,奴才卻不得不進一份臣子直言。凌嘯的身份牽扯到昔日的一起公案,他乃是前叛將格爾楞在逃亡時,與那漢族女囚的私生子。”
“啊-”除了容若、忽赤靈和術裕,其他侍衛都驚異不已,多倫爾更是誇張地啊出了聲音。凌嘯一下子汗如雨下。
雅格布看到康熙輕嗯一聲,並無龍顏大怒,摸不準康熙的心思,忙在話裡留些後路。
“格爾楞當日君前救囚叛逸,罪名可是皇上欽定的斬立決,但是多年搜捕未得。雖然逢太皇太后壽誕得以赦免,然臣以爲,叛將之子不宜忝居宮掖之側,以免駭人聽聞。”
雅格布說的駭人聽聞,其實在場每個人都聽得出是潛臺詞,“駭人”的不是“聽聞”,而是皇上的安危。好一記刁狀,雅格佈告的是忠心耿耿,義薄雲天。
看到面色蒼白的容若、忽赤靈和術裕就要紛紛啓奏,凌嘯先走到康熙面前跪下。如果自己不能過關,何必連累這幾個對自己友好的朋友上司呢。
“奴才凌嘯,有前因後果秉上。”
康熙面色平靜,表情木然,眼裡的溫和已是不見。他終於想起了三藩亂時的往事,記起了謠言四傳軍心動搖的困境,也回憶起當時自己的勃然大怒。可是他自己現在回想起來,一時間也覺得不可思議,一個頗受自己器重的滿族將軍,竟然會因爲垂涎漢族女囚的容顏,軍前叛逸,拋家棄官?
康熙冷冷道:“奏上來。”
凌嘯現代經理的口才練習得極有造詣,加上聲情並茂的表演,細細訴來,把一個知恩圖報的漢子,在此狀況下的無奈和苦悶,講得活靈活現。康熙的眼神依舊冰冷,但是瞳仁裡已經不再有凌厲逼人的光芒。
“我阿瑪自知於國有負恩失忠之罪,但當此境地,素性訥直迂闊的他時時未忘自己是滿族罪子,忠義未能兩全之舉,視其爲終生憾事,最後鬱鬱而終。臨終遺言,囑咐奴才,今生當以此軀,再報聖上於駕前,憑犬馬之勞,稍贖父輩不赦之辜恩罪衍。”凌嘯哭腔咽咽,滿口自編的文言,也頗能感人。
見康熙面色稍和,凌嘯盡情發揮。
“愚父出身軍旅,始終堅信我泱泱大清,必能在皇上的英明領導下,太平盛世,永世相傳,國富民強,稱霸寰宇!”凌嘯再次看看康熙,見他只是悅色一顯即逝,一咬牙,急才歪出。
“我阿瑪臨終嘗高歌一曲,乃對我大清和皇上的忠良祝願,奴才曉得皇上乃五百年一出的仁和聖君,必不欲窮兵黷武,曲中雖多有開疆拓域之詞,然求皇上念在我阿瑪乃粗野軍將,棄其不智,明其忠意。望皇上准許奴才獻曲。”
康熙略一沉吟,格爾楞雖罪不可赦,其情可憫,點頭允許。
狼煙起
江山“西”望
龍起卷
馬長嘶
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恨欲狂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
何惜百死報“皇上”
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復開疆
堂堂“大清”要讓四方
來賀――――
凌嘯高亢雄壯的歌聲已歇,但是那報效國家,誓忠皇上的赤子忠魂,感染了每一個人。
康熙聽慣了容若的淺斟低唱風花雪月,哪裡扛得住凌嘯的這首改詞《精忠報國》,瞬間的震撼,激發起他雄性荷爾蒙的強烈氾濫,滿腔豪情壯志、獵牧大漠的渴望,被深深地拽出塵封處,一發不可抑制!如果不是皇帝與生俱來的矜持和沉靜,康熙真想和聲高歌。
控制住自己的康熙,看到還在震撼中的衆人,他已經深信,格爾楞還是忠心的臣子,如果說一個不忠不義的人可以寫出這首歌曲,康熙第一個不信。當然已過不惑之年的康熙,不會認爲格爾楞無罪的。爲政者,當然不會因爲格爾楞的忠心,就原諒他行爲上的罪過的。否則別人效仿起來,那就不妥了,但此時康熙已經確信了,凌嘯決不是“駭人聽聞”的亂臣賊子。
“着凌嘯擡正黃旗籍,晉乾清宮二等帶刀侍衛。本次擡籍之另十名額,由忽赤靈於善捕營中,擇選品優技強者晉補!”
“奴才等謝主龍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離去回宮不提。凌嘯被頂頭上司容若允許回家休息三日,再回宮報道。
哈哈!凌嘯身上冷汗未乾,已是忘了剛纔的驚濤駭浪,心中滿是升官擡籍的高興。來京城三月左右,自己就迭遇貴人,機緣巧合之下,自己就是一名正四品的二等帶刀侍衛了!
剛纔的一曲《精忠報國》也震撼了凌嘯自己,一定要有所作爲,方不負蒼天一雷把自己送到這平行時空,方可以略微抵消一下失去了雲兒的巨大代價。蒼生如螻蟻,民衆爲驅役,也許自己可以爲他們作些什麼。
豪成心急火燎地還等在校場門口,那份翹首相盼的焦急,使得凌嘯親情涌動。一把抓住豪成,儘量用平靜的語氣告訴豪成所發生的事情。
“乾清宮二等帶刀侍衛。。。。。”豪成臉色一滯,往後暈倒下去。長期處於低等階層、被人欺來辱去不敢聲張、恨不得見人就喊主子的他,居然一下子有了一個經常可以見到皇帝的弟弟大官,不范進中舉纔怪呢?
凌嘯連忙扶住他,猛掐他的人中和虎口,叫道:“先別暈,先別忙着暈嘛。等我們一起去商會公保那裡,收了那兩萬兩賭利銀子,你再一起暈行嗎?”
本來已經悠悠醒轉的豪成,一聽到凌嘯的話,打一個響嗝,白眼一翻,又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