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己身後看着自己的背影,這種感覺真是怪。網
“我從後面看時,是這樣的嗎?”蒙擊往前探探身子,眯起眼瞧着自己飛機的影像。覺得和想象的不太一樣,自己的操作應該會更乾脆一些。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嘛,舵面的動作還是有些拖泥帶水,姿態也談不上一步到位,也許應該能更好些。
“原來越肩視角感覺那麼奇怪,就像是自己的靈魂趴在自己肩上。”蒙擊呵呵笑道,全然忘了正在追來的敵機。
大小姐在耳機中聽着蒙擊這些漫不經心的自言自語,覺得真是可惡。現在敵機馬上就要來了,怎麼還這樣輕鬆愜意。
在蒙擊的眼前可謂光標套光標、數據壓數據,層層疊疊眼花繚亂。
模擬座艙的平視顯示器攝像機以陣風的座艙視角顯示着前方的颱風戰鬥機的樣貌,而頭盔上的姿態顯示器則是颱風戰鬥機的狀態。可惜的是模擬顯示屏只能獨立顯示一個視角,如果想切換到大小姐那邊,就得臨時更換圖像接收來源。
理論上,兩架戰鬥機都只需要高度、速度和向量方向這些基本姿態數據就可以了,完全可以不用看座艙外的景物。但蒙擊仍然把外部模擬顯示器切換到木頭人視角,因爲他得注意觀察大小姐的狀況。
木頭人操縱機懷中的艾莉茜蕥像只受驚的小貓,簡易頭盔上的護目鏡機構就像是她往後撇着的貓耳朵,一副看見什麼都要發起攻擊的樣子。
她四處張望,對木頭人說道:“讓我跟那些傭兵聯繫,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是昆斯蘭州的大小姐艾莉茜蕥,他們不敢過來。”
無線電中傳來蒙擊的呵呵笑聲。
“你敢嘲笑我,你這個野蠻人,你一定沒聽過外交手段這個詞。”大小姐盯着木頭人,這臺冷冰冰的操縱機脖子上那傻乎乎的攝像頭腦袋,就像蒙擊那個大傻瓜一樣,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信和令人討厭的漫不經心,也不懂得來說幾句關心或支持自己的話,真是可惡透頂。
“不,大小姐,我不是笑你的外交,我是覺得你和傭兵談外交恐怕沒必要。”木頭人傻呆呆的臉伴着蒙擊的聲音,真是加重了這個傢伙的討厭感覺。
大小姐沒有理會蒙擊。她現在覺得身體好多了,至少手腳不再有麻木腫脹的感覺。伸出手來調整颱風戰鬥機的多功能顯示器,看看地圖和飛機位置,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要到家了。“真希望那些傭兵戰鬥機晚點追來,越晚越好,最好追不上咱們,這樣我們就能安全回家了。”
“他們能追上,或者說是迎頭攔截。其實我倒希望他們現在就來。”蒙擊應答,“對付兩個直撲目標的菜鳥很容易,但是他們如果不急於撲上來,恐怕是精於戰術的老鳥,甚至可能在等待支援進行佈局,那可就不好對付了。”
“哼。”大小姐擤擤鼻子,要不是看在自己也走不脫的份兒上,早就不理這傢伙了。到現在爲止,還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趕在自己面前公然忤逆她。而且說得還一本正經的,叫人沒法反駁。
他爲什麼不願意順着自己一些呢,如果蒙擊能順着自己一些、多關心一些,那麼等到回航校後,她可以允許蒙擊以營救者的身份吻自己的臉頰一下。但現在衝他這副態度,纔不要。艾莉茜蕥擠着眼朝木頭人吐舌頭做鬼臉,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得到。
風逐漸變得非常微小,蒙擊操作着兩架戰鬥機不斷降低高度和速度,幸虧剛纔和鄂梅進行練習時,始終沒有太遠離航校。
現在麻煩的是既沒有預警機支援,也沒有地面雷達站的引導和提示,對追擊而來的約克角領地傭兵戰鬥機的方向和位置信息一無所知。而蒙擊也不打算開雷達,就像他說的那樣:如果不打算攻擊,就不要暴露自己的準確位置。
幸運的是這架颱風戰鬥機座艙內裝備的環繞立體聲系統,當然,這不是爲了聽唱片而準備的。艾莉茜蕥靠在木頭人懷中,看到手臂機件在顯示器上操作着,同時撥斷幾個開關,讓音響系統直接在座艙內廣播。
頓時,刺耳的主動雷達告警音響了起來,嗶嗶長聲反覆不停,通過立體聲在艙內播放。
大小姐閉上眼,捂住耳朵,心裡想不透爲什麼這傢伙要讓自己聽這些,真是讓人煩躁不安。還是用翼裝在空中飛行更舒服,沒有告警音、沒有警示提示、沒有警報紅燈,什麼都不用管,像鳥兒一樣只管飛翔就好了。
這時候,蒙擊的所有反應都停了,沒有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木頭人也停止作動,四周只有呼呼的風聲和嗶卟不停的告警音。
艾莉茜蕥向座艙外面瞄了一眼,黑乎乎的天空暗淡的雲,其他什麼都看不到。她蜷縮成一團,這種突然而至的孤獨感太可怕了,敵機威脅告警系統的響聲填滿了耳朵,就好像是黑夜中的狼那綠瑩瑩發亮的雙眼,又好像是風向突然改變後、捕食者的氣味順風飄來。這是死神逼近的感覺。
“蒙擊,蒙擊!你怎麼了,你還在嗎?”
大小姐看着木頭人,這個冷冰冰的機械疙瘩一動不動。她晃了晃木頭人的腦袋,又敲了敲,難道壞了。艾莉茜蕥一着急,在響個不停的嗶嗶聲中快要哭出來,爲什麼所有人都那麼不中用,總是在關鍵時刻離開她。
飛機機身正在慢慢傾斜,航向也在隨之改變。
而告警音也如同黑暗中的獸眼,音源正在緩緩地相對移動着。大小姐覺得這聲音逐漸移到了正前方,惡狠狠地面對着自己,感覺隨時都要撲過來。
蒙擊那溫厚的聲音突然在耳機中響起,就好像濃雲慘霧中透進來的一束暖乎乎的陽光。他說:“這下好了。”
“嘿喲,你要嚇死本小姐哇。我還以爲這東西壞掉了。”艾莉茜蕥語氣不滿,這個討厭的傢伙不會去上廁所了,這樣的野蠻人幹出什麼不負責任的事情都不奇怪。現在至少還知道回來,“你說什麼‘好了’。”
“帶你回家啊。”蒙擊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語調,真是讓人信任不起來。
“你剛纔爲什麼不說話?”
“哦,你問這個。颱風戰機可以通過立體聲還原威脅來源的方向,但我這邊是用木頭人收聽,風聲太響我聽不清。現在差不多了,你聽告警音是在正前方?”
“是,難道,”大小姐心裡一驚,“你要讓本小姐的飛機衝向敵機?不,我纔不要!”
“不,是讓敵機認爲我們衝向他們。”蒙擊回答,“對方迎頭攔截,肯定避不開。我下面說的你要注意聽,大小姐。我會操縱這兩架戰鬥機作攻勢分離機動,其中一架充當誘餌機進行爬升急轉,讓所有人看見;另一架充當伏擊者,降低高度,以大地爲背景低空隱蔽接近敵機……”
“不用說啦,你要讓那架陣風去做誘餌,就去,趕快讓本小姐的飛機回家。”
“不!我們充當誘餌機。”蒙擊語氣堅定而不容置疑,“我剛纔說過,對方是傭兵,是從甲午年戰爭中倖存下來的老飛油子。這種攻勢分離機動他們見得多了,他們可不會去追擊那麼明顯的誘餌,而是會下降搜索伏擊者。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回家了。我把這些動作告知你,你也能做好準備,別在機動中撞破頭,你不想讓粉絲團看到你的狼狽樣子。”
“用你管!”大小姐叫嚷着,她掰着手指頭在算,“自從你闖進本小姐艙內以來,你對我已經說了五次‘不’,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大個子,你知道這有多嚴重嗎,你忤逆了本小姐五次了。”
“請原諒,我的大小姐。你計算我對你下命令的次數了嗎?我現在得命令你安靜,抓牢,敵機到了。”
大小姐對這個蠻橫**的傢伙充滿憤怒,她想要衝木頭人的攝像機吐舌頭,奚落這傢伙。但又害怕這傢伙真的爬升急轉,那樣非咬到自己舌頭不可。等回去再找他算賬。大小姐抓牢把手,穩定好身體:“哼,你永遠成爲不了一個紳士。呀——”她正要接着說,就被巨大的重力加速度狠狠壓在座椅上。就在這一瞬間,風擋外出現了兩個巨大的十字架形的黑影,兇猛而恐怖。這是兩架約克角領地僱傭軍的f/-18e?mtd“敏捷大黃蜂”戰鬥機、條約構型,動作迅疾敏捷,火力強悍,這是奧斯特里亞地區最爲兇殘的傭兵用戰鬥機。
兩架敵機擦肩而過,如疾風掠水,發動機聲從剛纔的轟轟怒吼猛地變成了嘶嘶嘯叫,接着快速遠離。座艙內以立體聲播放的雷達告警音也隨之一下子轉過半圈而消失了。
正如蒙擊所料,這兩架傭兵戰鬥機駕駛員可不是吃素的,一眼便看破了這是攻勢分離機動,低空位置必有伏擊。
電光火石間,蒙擊用座艙機構操作的陣風戰鬥機從低高度襲掠時,瞬間就被發現了。他趕緊壓桿水平反方向急轉,把兩架敵機引開。
與此同時,讓充當誘餌的颱風戰鬥機可以瞅準空隙突破封鎖。
蒙擊操縱木頭人,駕駛飛機輕輕向上一擡,接着壓住爬升趨勢,畢竟大小姐沒有任何保護,他不能突然上升。這架颱風戰鬥機優雅地劃出一條均勻的弧線,鑽入雲中向南飛去。
就在臺風戰鬥機恢復水平飛行的時候,大小姐“呀啊——”叫了一聲,她的身體在慣性下彷彿失重般飛了起來,幾乎要掉出座艙。就在這時,她感覺到蒙擊的木頭人左手臂機件部分牢牢抱緊自己,把她的身體攬在懷中。
多功能顯示器裡,標定這架戰鬥機的光標逐漸越過了約克角領地邊界,正在朝着航校飛行,快要到家了。
艾莉茜蕥鬆了口氣,她閉上雙眼。剛纔實在是太累,現在已經進入昆斯蘭州領空,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正好現在小睡一覺,等到家後再痛痛快快洗個澡。
在懷抱中閉上眼的感覺真好,一種讓人放下心的輕鬆感環繞着她。艾莉茜蕥甚至覺得不冷了,全身都鬆弛下來。
這時,蒙擊讓木頭人操作檯風維持水平巡航,然後鬆開右手機件,停止駕駛飛機。用雙臂從後面抱住了大小姐艾莉茜蕥的腰,讓她在座艙內坐正。
“怎麼了?爲什麼不繼續控制飛機?”艾莉茜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木頭人的動作強迫下坐正,但又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馬上就要到家了。”
“不,大小姐。”蒙擊在無線電中的回答斷斷續續的,“我不能接着爲你駕駛了,你得自己駕駛飛機回家。”
“爲什麼?”大小姐回頭,看着木頭人系統的眼睛,“你不能帶我回去?”以她現在的狀態,對降落有些恐懼。她雖然會駕駛固定翼飛機,但自己日常練習的是翼裝飛行。平時對固定翼飛機駕駛可不感興趣,也沒打算練。
身旁的單人飛行翼裝已經在剛纔的機動中損壞了,就算沒損壞,以現在的身體狀況和體力,還是駕駛飛機比較現實。但是,蒙擊怎麼忍心丟下自己不管。她真是想不通,爲什麼男人總是在關鍵時刻靠不住,爲什麼總是讓她陷入無助。
“艾莉茜蕥,好,聽我說,”蒙擊的陣風戰鬥機再次被纏住了,對方的超級大黃蜂進行過條約構型升級,性能遠在這架陣風之上,他努力吸引對方進入剪刀格鬥,然後往下方的地面帶引,“弗朗西航校是你的航校,你是這裡的未來之星。今天那麼大的事情,別人肯定都在機場等着你,如果是我駕駛把你帶回家,你覺得別人會怎麼說?”
“我纔不管別人怎麼說,蒙擊,我沒法駕駛它回去,你帶我回去。”
“你可以駕駛。你不但要自己降落,你還要從座艙中站起來,向那些等你歸來的人揮手。只有這樣,你才能擁有你想擁有的東西。”蒙擊又抽了一口氣,他剛纔在最後一次剪刀機動中險些和敵機撞上,幾乎翼擦翼,反身交會,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艾莉茜蕥,接下來得靠你自己了。握緊操縱桿,駕駛它。”
“真見鬼,”艾莉茜蕥這才發覺自己哭了起來,她抹着眼淚,“如果這架飛機有炮彈,我真想把你轟成碎片。”
“我等着你。”說完,蒙擊的無線電通訊終止了。艾莉茜蕥抽泣着,面前只有冷冷的夜空,到最後,圍繞着自己的也只有孤獨。她左手放在油門上,右手握住操縱桿,輕輕往前一推,平視顯示器立刻指示“自動駕駛中斷”。她操縱着飛機下降高度,弗朗西航校的燈光就在遠方。她咬着嘴脣,鹹鹹的眼淚滑入脣縫:“我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