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的濃雲在機翼上流淌,四周一片血海汪洋。?新的蘑菇雲不斷從雲層下冒出來,核煙雲的可怕顏色把四周染成了地獄。
戰鬥機座艙就是個活棺材,這絕不是比喻。身體坐在座艙裡,雙腿和腰被狹窄的空間夾得死死的,根本沒有活動空間;座艙蓋幾乎要按到頭盔上,只要稍一擡腦袋,立刻就砰地一聲撞着蓋板。自己唯一能採用的姿勢只有躺在後傾的彈射座椅上。
對於以往的蒙擊來說,這種密閉空間感根本不是問題。只要飛機啓動,意識自然會擴展到整個機身,就像是自己的身體在空中飛翔。但今天不同,他絲毫找不到飛行的感覺、也沒有戰鬥狀態,像是整夜宿醉的運動員站在馬拉松起跑線上。原因很簡單,蒙擊現在根本沒有空戰的心思,滿腦子想的都是跳出機艙直接擋在卡拉麪前,向她解釋面前的異兆不過是自然現象,胡蜂戰鬥隊的女人也不可能死而復生。
下意識的自信開始讓他放鬆警惕。蒙擊也許處在亢奮的精神狀態時可謂天下無敵;但現在的節奏完全不在點兒上,他已經陷入到危險之中。
飛機座艙的環控系統和氧氣裝置都到了極限。雖說asv型殲20本來就是爲了應對末日決戰而研製的戰鬥機,能夠在覈爆區域附近遂行空中和支援作戰。但百日鬼系統不需要駕駛員,空優戰鬥機的座艙防護等級也不高,如此密集的戰術核彈爆炸讓這架飛機的環控系統力不從心,像是肺部被刺穿的人那樣、不斷地咯血。
蒙擊覺得鼻子裡全都是鐵鏽和煤煙混合在一起的嗆人味道,弄得鼻腔發燙。但這也許是個好消息,至少證明自己還活着。不然,座艙外的景緻實在是太像地獄了。
看着卡拉那副專注而失神的樣子,難道她真的相信、胡蜂戰鬥隊那些死去的女人會從地獄中走回來麼。尤其是卡拉最熟悉的李,她如果能回來,又能做什麼呢。雖然這些問題很荒唐,但蒙擊必須努力按照卡拉的思維來思考。說服她從自己內心的壁壘中逃脫。不然,蒙擊不得不在決戰前、再一次面對美製百日鬼的副產品、胡蜂戰鬥隊的活死人。更何況,那是卡拉。
搜索系統的高威脅告警蜂鳴音響起,紅色標記已經接近到中距空空導彈射程內,局勢十分危險。但對方仍舊像是循着氣味摸索,找不到固定的方向。
卡拉的f14戰鬥機已經把兩側變後掠翼完全收起,速度不斷增加。血色雲層被航跡犁出一道深深的溝壑,裡面沉積的濃雲幾乎是醬紫色。她打開右翼擾流片。原本細密順暢的血雲流場瞬間被破壞,在機翼上表面形成呼呼作響的巨大渦流。右翼升力開始喪失、下沉,卡拉藉助這股滾轉趨勢拉桿轉向,對準了紅色標記的方向直飛而去。
必須保證卡拉的安全。這個念頭在蒙擊腦海中閃現,他開始推杆至全加力,增速到f14戰鬥機前上方。
卡拉的聲音格外亢奮:“你來了,你看到她了嗎。”
“不,冷靜點兒。那什麼都不是,估計只是一架迷航的無人戰鬥機而已。”蒙擊只能暫時這樣安慰她。他就像是在記憶的大資料庫中翻箱倒櫃。試圖找出能夠挽回卡拉的東西,“卡拉,我都記着呢,你和我說的那些事情我全都記得。我知道你和李之間有很多回憶,她總是需要麥琪、也需要你。你說過李只是常常沒有主見而已,飛行技術其實非常不錯,如果不是鍾情於f16、沒參加新機換裝。她肯定會成爲一個了不起的王牌飛行員。我知道,這些回憶都很美好,但我們不能總在懷念過去。”
這時,火控系統出現提示信息,讓蒙擊看到了一絲希望,“等等。咱們看看。李總是不願改變、也不喜歡新東西的,不是嗎。我聽你說過,就算是轉到華盛頓號,她也不願意接收f35,寧可要傭兵私改的艦載型f16。如果現在是李回來了,她也一定會用最熟悉的f16,對吧。”他把信息共享給僚機。“現在距離夠近,飛機完成了非合作識別,我想那隻不過是架導航損壞的無人機,不可能是f16”
話還沒說完,蒙擊突然惱怒地喊了聲,“真是見鬼”
殲20的座艙多功能顯示器上,標註出紅色高威脅圖標的機型信息,正是李所最鍾愛的f16戰隼戰鬥機。不僅如此,就連飛機的幾何參數、甚至發動機葉片形狀和數量,全部都通過回波綜合計算出來,千真萬確。
蒙擊不自覺地愣了半刻,心裡感到有些異樣的發虛。
真的會是李嗎,一個沒有面孔的千變女子。蒙擊似乎見過她的身體很多次,但每次都不是她的臉。沒有主見的李似乎成了其他人隨意寄居的軀殼,空中作戰時,臉上掛着的總是別人的表情。她是個沒有臉頰的女人,蒙擊不能算是真正見過她。
不過,卡拉分明說她已經死了,如今爲什麼變成鬼怪找上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蒙擊開始意識到自己在胡思亂想,他雖然像任何年輕人一樣喜好幻想,但不信邪。就算這個目標是f16,也不能因此判斷一定是李所駕駛。甲午年大戰結束後,便宜廉價的f16到處都能買到。雖然自己是真的沒想到這個被系統判定爲最高威脅的紅色目標,只不過是架戰隼戰鬥機。也許f16很漂亮,當蒙擊絲毫不覺得是威脅,他認爲至少也應該是瓦利爾斯無人戰鬥機。
只不過,這架f16出現在黑紅色如血漿般的濃雲後,多少還是讓人有些不安。尤其是自己剛纔還想用這一點來說服卡拉,沒想到這一切卻和她那些怪誕的描述有所契合,讓這架f16戰鬥機顯得更加詭異。
“一架漂亮的f16,就像過去的日子,以前的飛機就是比現在的漂亮。”蒙擊無奈地笑了兩聲,連自己都感慨起來,“是的,我也承認過去的東西總是比現在好,回憶裡的世界總是更美。可這些美好回憶都是片面的。卡拉,聽我說,我們只是把生活中不那麼好的地方,去跟過去好的一面比較而已。即使可以回到過去,可我們腳下這段路不就白走了嗎。即便是李,也希望你能夠有更好的未來。對了,我們聯繫她。如果她真的是李,肯定還會用胡蜂戰鬥隊的聯絡頻道和加密代碼吧。我們就用過去的老辦法去聯絡她。”
一邊說着,左手也在控制面板上忙乎、調整通訊系統的工作狀態。飛機現在遭遇着不太穩定的湍流,座艙內抖動不止,這給自己帶來了不小的麻煩。而且試圖跟死人建立通話,這是他幹過的最荒唐的事情。但只要能讓卡拉平靜下來、停止這種神經質的催眠狀態,他幹什麼都行。
蒙擊有些急躁,卡拉卻顯得非常平靜。
他轉到f14右側面,擋在不明目標之前,再轉回頭看了一眼卡拉。本來覺得卡拉一定會對這個提議感到興奮、然後迫不及待地聯絡那個不明目標。沒想到她什麼都沒說。而且更古怪的是,她剛纔還在看着蒙擊、呼叫他,現在已經把臉轉了回去,頭低着。嘴脣似乎在不停地顫動,像是喃喃自語、或是跟什麼人說話。
從她的眼神中,蒙擊敢肯定那還是自己所熟知的卡拉,只是反應有點遲鈍而已。說不準根本就是想多了。卡拉很可能只是供氧系統發生故障,大腦在缺氧條件下產生幻覺罷了。
他像個孩子似的喊起來:“卡拉,放鬆,我來建立通訊。倘若她真的回來了,一定會跟你聯繫,頻道、加密方式。都是胡蜂戰鬥隊特有的,你跟我說過,這種通訊方式只有你們才知道。如果聯絡失敗,那麼可以肯定地說,李希望你繼續前進,走完她們沒完成的路。”蒙擊儘可能想把話說得柔和些,避免對卡拉造成太大的刺激。
多功能顯示器上的紅色目標停止了不規則浮動。而是保持着和蒙擊的相對位置。就像是積蓄力量準備發動攻擊的猛獸。
蒙擊對這個目標不感興趣,除了氣氛古怪了點兒,對方肯定是個不知深淺的普通傭兵而已。這裡是狩獵區的最西端,他完全可以不客氣地把對方擊落。
可是接下來的一幕開始讓他感到緊張了,事情變得有些不可思議。
早在拉斯維卡斯的弗洛莉娜事件之後,卡拉就把胡蜂戰鬥隊的加密通訊方法告訴了他。胡蜂是一支秘密行動中隊,任務大多是暗殺或其他隱秘行動,對靜默和多機配合能力要求很高。所以胡蜂隊成員互相之間需要靠一套特別的通訊方式進行聯絡。
按照常理來說,面前這架f16應該就是迷航的傭兵戰鬥機,不可能知道這種聯絡方式。蒙擊想通過這一點來打消卡拉的幻想。可是,按照她所說的方法進行建立和設置,飛機確實接收到了反饋應答信息。
也就是說,對面的f16正在用胡蜂戰鬥隊的特有方式進行聯絡。
似乎很多因素都對上了,這讓氣氛變得實在怪異而莫名恐怖。蒙擊仍十分鎮定,很可能都是巧合。雖然巧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確實有些奇怪,可死人是絕對不能復生的,更不會有天堂。
“卡拉,如果對方真的是李,我們請它說話。”
沉默良久,耳機裡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就連呼吸聲、摩擦聲、風聲,全都沒有。通訊系統建立起的聯絡對象好像一直延伸到了外太空。
他屏住呼吸,氣氛緊張起來。
對方到底是誰,目的又是什麼,蒙擊確實很感興趣。
四周的雲團變得有點不對勁,像是有什麼巨大的黑色東西壓了下來,座艙內的光線一下子變暗,就像是沉入了血水之中。
無線電裡還是沒有聲音,突然,多功能顯示器閃爍不止,交互界面出現了一行字:
“我們等很久了,歡迎你回來。”
語言簡練,卻令人不寒而慄。
“真見鬼”蒙擊不由得低吼了一聲,想要關閉信息共享。但已經太晚了,無線電中這條信息根本是以光的速度傳播,早已顯現在卡拉麪前。
一直低着頭的卡拉一動不動,沒有任何表情。
風擋前方,雲的顏色變了,越來越黑,正前方的雲像是染上了一團墨汁。緊接着,蒙擊看到一個模樣古怪的可怕面龐從雲中探了出來。
看到這個身影,卡拉擡起頭,蒼白的臉上綻開了奇怪的笑容。
蒙擊握緊操縱桿,大戰來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