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將明未明,陽光悄然露出幾絲,灑落在暴雨後的水漬中,明晃晃的耀眼。
冷夜心步履輕盈,每踏出一步的距離與節奏都按照素女經心法。如今的境地,她須得無時無刻讓自己處在修煉當中,不容浪費分毫時間。
她剛剛踏入院子,便見到了一臉焦急的碧芽。
“小姐——”碧芽神色倉皇,見到冷夜心慌忙迎了上來,急忙道:“小姐您這是去哪了啊?叫奴婢好找。”
冷夜心看着碧芽的眼神稍稍柔緩了幾分,這小丫頭待她倒是真心的好。
碧芽仔仔細細將冷夜心打量了一番,見她未再添什麼新傷,反而比昨日有些不一樣了,這才放了心。旋即,又想到了什麼,急聲道:“小姐,前院來人了,太君——要見您。”
冷太君!冷家真正的掌權人。
冷夜心腦海中悄然浮現了一張如同用冰石雕刻的滄桑容顏。她微微斂眸,淡淡道:“知道了。”
說完,她便徑直進了屋子,碧芽忐忑不安的跟了進去,開始翻箱倒櫃。
“太君平日裡還算和氣,可是昨日小姐您打傷了六小姐和三少爺,這禍可不小,太君定然是生氣了。”碧芽一邊唸叨着,一邊拿起一件碎花裙仔細瞧了瞧,搖搖頭又放回,口中嘆道:“小姐您難得見太君一次,可不能穿的太失禮,太君最重禮儀.....”
冷夜心看了看碧芽,沒有言語,走到了鏡前坐下。
這一看,她自己也不禁怔了怔。昨日裡她還面容枯黃,像是風乾的蘿蔔皮,今日便像是過了水的蘿蔔條,雖還是蘿蔔,卻是鮮嫩細緻了許多。
一樣還是那麼瘦,可是皮膚瑩潤了許多,氣色看起來好紅潤些,還有那雙眸子也多了幾分靈氣。與昨日相比,她可漂亮了不少。
只一夜的修煉便有了這樣的成果,看來她體內的雜質的確驅除了許多。
嘴角微微彎了彎,她將已經散亂的髮髻放下,梳理一番隨手挽起,拿了桌上一根素銀簪子插在髮髻中,又用篦子將發頂壓平,沒有一絲多餘的碎髮散落,整個人立刻精神了不少,瞧着也多了幾分舒氣。
這時候碧芽終於選好了衣裳跑來,見到冷夜心已然梳妝完畢,不由得一怔,而後驚奇道:“小姐,您...好像...”
“怎麼?”微微偏眸,冷夜心看着碧芽手中那條水色素裙,似乎已經有了年頭,色澤暗淡無光,但好在沒有一個補丁,比她身上這件好了不少。
“好像變漂亮了。”碧芽回過神來,笑着說完,她又將那素裙遞上道:“小姐,奴婢翻遍了整個櫃子,就這條素裙最好了,您換上它吧。”
冷夜心悠然起身,看了看鏡中的自己,一身打滿補丁的布裙鬆垮垮的套在身上,裙襬處還沾了不少泥土,寒酸的不成樣子。
微微揚眉,她拂開了碧芽遞上來的素裙,輕聲道:“無妨,就這麼去吧。”
“可是——”碧芽不解,還要勸說。冷夜心卻已經轉身朝着外面走去。
她愣愣的看着冷夜心的北影,忽然涌出一個奇怪的念頭,眼前的小姐似乎並不是她從前熟知的小姐。除了容貌和身材一樣,別的全都不一樣了。眼神,語氣,甚至走路的動作。
她可從未見過小姐這般擡頭挺胸的姿態。
冷夜心緩緩邁着步,不急不躁,心中暗暗思忖着該如何應對冷太君。這具身體的記憶中關於冷太君的記憶並不多,想必因爲身份卑微不受待見,能見到太君的機會並不多。
可她知道,這冷太君並不好對付。
碧芽亦步亦趨的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周圍愈漸繁華的景象,水汪汪的眼珠裡多了幾許不安和侷促。
她們平日深居偏院,極少有機會到前院來。
終於,冷夜心的腳步停在了一間格外恢宏大氣的院落前,微微擡頭,那被陽光映照的金燦燦的匾額上龍飛鳳舞的書着“傲霜堂”。
微微斂眸,她邁步上了臺階。
傲霜堂門外兩側各立着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身上穿着一身深藍勁裝。站如松柏,如山嶽,氣勢不凡!兩個壯漢漠然看着冷夜心走來,沒有阻攔的意思,可那眼中也沒有半分尊敬。
冷夜心眸光平視而過,神情坦然,沒有絲毫懼色。可是碧芽早已經嚇的腿軟。冷夜心便讓碧芽在傲霜堂外等候,不必進去了。
看着小姐傲然走進傲霜堂,碧芽忽然不那麼怕了,心底彷彿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小姐不一樣了,再不一樣了。
傲霜堂內坐了不少人,可是氣氛卻十分靜謐,只能偶爾聽見高位上老婦人手中的念珠撥動的聲音。
冷夜心一走進來,立刻便是四雙眼睛齊刷刷的朝她射來不善的目光,除了冷家三兄妹,還有坐在首座的綠衣婦人,她正是冷家家主的續絃,牟夫人。
冷無雙面上的傷口只剩下一層淡淡的紅暈,就好似抹了上等的胭脂,給她清冷的容顏添了幾許嫵媚,倒也好看。冷依憐還是如同昨日一般優雅溫柔,只是看着冷夜心的眼神多了幾許陰鷙。
至於三哥冷無涯,他半邊臉仍然有些青腫,此刻一見到冷夜心,便狠狠的蹙了眉,神色驟冷。
首座上的中年男子深深看了一眼冷夜心,沉聲道:“見到太君還不下跪,怎的這般沒規矩!”
冷夜心擡起下巴,看了一眼中年男子,知道他便是自己如今的爹冷家家主冷千軍。果然和記憶中一樣,冷厲高傲,沒有半分慈父的模樣。
不過,她也不在乎,只欠身行禮道:“冷夜心給太君請安。”
撥動念珠的聲音停頓了一下,高位上的老婦人擡起了頭,一雙清明且睿智的眸子俯視着冷夜心,她的臉上溝壑縱橫,可是卻不會讓人覺得年邁可欺,反而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和她一對視,冷夜心只覺得心口一緊,好似有一隻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心臟,只一念便可左右她的生死!
眉頭微微蹙着,她毫不避諱的迎上冷太君的視線,更是不服輸的上前一步,眉眼間的傲氣散發而出,給她添了一種神秘的氣質。
這一幕看的在場衆人不由得都愣住了,冷千軍更是怒聲喝道:“放肆!你是什麼東西,敢對老太君無禮!”說完,他作勢要起身,要給冷夜心一點教訓。
冷夜心眼神驀地一寒,卻是仍然不懼,那股傲氣更甚了幾分。
冷太君卻是忽然收了視線,喑啞的嗓音淡淡一笑,隨意道:“千軍,一家之主怎的這般沒分寸,坐下。”
冷千軍一怔,卻是乖乖聽話了。
冷太君又看向冷夜心,卻是收了適才的壓迫,只意味深長道:“九丫頭,你可知,我爲何叫你來?”
冷夜心目光緩緩掃過冷無雙和冷無涯,隨意道:“太君既然叫我來,便是已經直到了來龍去脈,再問我也沒意義,太君要如何處置,悉聽尊便。”
她這話語說的硬氣,更是大不敬,聽的冷千軍又是一皺眉,眼中滿是鄙夷和嫌惡。冷無雙欲要呵斥,卻被牟夫人按住了手,衝着她搖了搖頭。
冷無涯隱忍着,深吸一口氣不做聲。
“哈哈,你膽子倒是不小,這府中敢和本太君如此說話的,你還是頭一個。”冷太君微微眯眸,眸底劃過一道森寒的冷光。
冷夜心卻是昂首道:“我沒做錯任何事,便不必向任何人俯首稱臣。”
冷太君一怔,蒼老的嘴角上翹,看着冷夜心的眼神多了一分欣賞,可也僅僅是一分而已。她輕輕撫摸着扶手,緩緩道:“你毀了六丫頭的容貌在前,又打落了無涯一顆牙。族規規定,本族子弟禁止自相殘殺,違者,可是要廢除修爲的,你當真不怕?”
冷夜心忽而笑了,笑聲清冷而鎮定:“太君的意思是,我犯了族規?”
冷太君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冷夜心秀眉微挑,笑着道:“好,我認了!”
認了?
冷無雙和冷無涯皆是一愣,而後神情中都有了一抹快意。冷夜心,任你再囂張,在老太君面前,你也翻不起什麼浪,只能乖乖受罰!
可是下一刻,冷夜心的話卻是打破了他們美好的幻想。
“不過,這受罰之人,可不該是我。”冷夜心笑容加深,掃了一眼冷無雙和冷無涯道:“昨日,後院發生之事,老太君明察秋毫不可能不知曉。若非六姐欲置我於死地,我也不會傷她。還有三哥,若非三哥沒有自知之明,非要逞強打抱不平,對我苦苦相逼,我也不會爲求自保,而傷了三哥。”
“敢問太君,族規可有一條,不許自保,只能捱打的規定?”
冷太君定定的看着冷夜心,雙眸再次微眯,嘴角狠狠往下一沉,神情陰晴不定。
冷府共有九個子女,老大老二早年夭折,老四老五在外遊歷,老七纏綿病榻,剩下老三,老六,老八雖不是頂尖的苗子,可也極爲優秀,唯獨這個老九一無是處,母親只是卑微的侍婢,生下她不久便撒手人寰。這丫頭平日裡卑微懦弱,修爲也是一塌糊塗,人人稱之廢物,可是今日,卻是教她刮目相看了。
這個九丫頭!哪裡還是人人唾棄的廢物?
這眼神,這氣度,還有這份膽量,就絕對不是常人可比!
這真是那個卑微的庶出九女,冷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