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我以爲,你死了,我不會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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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玉不知去了何處,並未派人監視我,蘇佑臣亦不在府中。王府的下人倒把我當主子看待了似的,一聲聲的“姑娘”叫得很是恭敬。我一路走來,並未遭到任何阻攔。
眼見着走到大門口,我彷彿看到勝利的曙光在朝我招手,背後卻傳來柔潤嬌軟的女聲。
“芊芊妹妹,你這是去哪兒呀?”
我揉了揉僵硬掉的臉皮,微笑着轉身,只見瑤姬正被個綠衫丫鬟扶着走來,弱柳扶風的姿態惹人憐惜。
你妹,被打了板子就好好躺着不行麼?
我道:“瑤姬姐姐,公子還未歸來,我在這兒等着呢!”
情敵相見,分爲眼紅。瑤姬的性子並不好相處,然而,在知曉我與景玉共度了一晚後,她不但未現出怒容,還攜了我的手,漂亮的臉上掛着和氣的微笑。
瑤姬柔聲道:“芊芊妹妹,你真有福氣,能被公子看上,日後定然會飛上枝頭。”她深深盯着我,“你可不能忘了姐姐呀!”
我笑道:“姐姐客氣了。”
瑤姬道:“姐姐以後可要仰仗妹妹了,妹妹一定不會忍心看着姐姐痛苦吧?”
我道:“……不忍心。”
瑤姬脣邊的笑容加深,“如此便好,你見過王妃後便來找姐姐,姐姐有事相求。”
哪門子的姐姐!我望天,道:“王妃找我?”
瑤姬眼裡閃過一絲嫉恨,笑道:“王妃可不輕易召見人的,如今卻在聽雨軒設宴請你,你好大的面子!真是讓姐姐好生豔羨。”
這話裡溢滿了酸味,我忍不住看她,她臉上猶帶着笑意,只是眼底的不甘憤恨卻怎麼都掩飾不了。
瑤姬見我盯着她,許是心虛,笑容僵了些,道:“妹妹,你還不快去,別讓王妃久等。”
我攤了攤手,“不認識路。”
瑤姬的臉徹底僵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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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姬身邊的綠衫丫鬟領着我去聽雨軒,我回頭看,瑤姬歪歪扭扭地扶着腰在往回走,活像是懷孕了七八個月般艱難行走。
我的心情甚好。
時隔五年,尹夕顏那張生動活潑的容顏仍清晰地跳入腦海,她曾手執長鞭,霸氣側漏地點名要嫁給我。哎呀,第一個喜歡我的女人啊,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據我觀察,將初吻給了我的沈君臨大約是未和尹夕顏圓房的,兩人的夫妻生活定然極其淡漠。我有絲愧疚,當初是我害了那個活潑的小姑娘,她雖刁蠻,不得不說也有幾分可愛之處。
走了約莫十來分鐘,方到達聽雨軒。一片碧水漣漣的平靜湖面映入眼底,岸邊有微風,細細的,柔柔的,吹動綠柳輕舞。
連接湖水兩岸的是一條曲折深幽的長廊,長廊中央有一座深紅大柱支撐的園亭。
詩情畫意得甚是讓人心懷激盪,我都有種想要作詩一首的衝動,而這衝動在見到亭中的窈窕背影后湮滅無蹤。
一襲淺紫色曳地長裙罩住她單薄的身子,長髮如瀑,玉蘭步搖在風中輕搖,高雅而端莊。
美景中的美人,相得益彰。
只是,這樣的背影不屬於記憶中那個小姑娘。她應該是明豔而大方的,不可能這般安靜地坐在亭中,渾身散出寂落而雅緻的氣息。
難道……沈君臨換王妃了?
此念剛浮出腦海,便被現實打擊得粉碎。
丫鬟稟報過我的來到,她方轉過身,轉身時並不是很慢,然而卻透出了優雅緩慢的韻味。
與記憶中的臉慢慢重疊在一起,卻又是那麼地令我感到陌生。
她是尹夕顏?
她的眼眸曾經靈動活潑,如今,死寂無波,面容端莊安靜,看向我時,彷彿在看一件東西,毫無波瀾。
片刻後,紅脣勾出淡淡的笑,“姑娘,請坐。”
如同她平靜的眼眸般的語氣。
小魚離開水之後會窒息壓抑,喘不過氣。我覺得自己正處於這種窒息的環境中,難受得無法輕鬆呼吸。
有一種……殺死了曾經的尹夕顏的感覺。
以爲我是緊張,尹夕顏淡淡道:“姑娘放心,本宮請你來,只是略盡地主之誼,別無他意。”
我舔了下發乾的脣瓣,“王妃,你這些年過得如何?”
此話問出,我亦覺得唐突了,心中的愧疚化作針刺在心頭。
尹夕顏眼裡一絲詫異都不曾有,仍是平靜得透出死寂,淡淡地笑,“過得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總歸是沒人在意的。”
遠嫁來此的公主孑然一身,只盼嫁個良人,然而……我嘆了口氣,我不該聽景玉的話設計她,她本不一定非嫁沈君臨不可的。
尹夕顏道:“姑娘,你如今是景玉身邊的人,他待你不錯。本宮求你問他一句話。”
我道:“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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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夕顏的瞳孔有了細微的變化,似是深邃了些許,一字字地道:“我若嫁了你,你能把陛下還給我嗎?”
我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她的笑慢慢變得悽楚,聲音亦帶了哀傷。
“就這句話,只這麼一句話,你肯替我問一問景玉嗎?”
我失魂落魄地離開聽雨軒,身體一陣陣地發寒,眼前發黑,沒走幾步,便一頭栽倒在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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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時,正對上一雙淺色的眼眸,深幽,晦暗,猶如深不見底的深淵,踏進去,便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慘狀。
薄脣微勾,聲音清冽得發冷,“你最好可以解釋清楚,僞裝成受人欺侮的風塵女子的原因。”語聲微沉,“朕只給你這一次機會解釋。”
我垂下眼瞼,“公子,芊芊不明白你的意思。”
下顎被修長的手指擡起,他俊美的容顏映入眼底,我生出幾分厭惡情緒,揮手擋開他,冷冷道:“公子,在要我解釋之前,我也想聽一聽你的解釋。”
景玉道:“你要朕解釋什麼?”
我冷冷地盯着他,道:“王妃要我問你一句話。”
景玉薄脣微抿,“說。”
我冷聲道:“她問你,她若嫁你,你是不是可以將陛下還給她!”我的語氣變慢變沉,“我很想知道,王妃爲何要這樣問,公子能否給我一個解釋?”
景玉漫不經心地睨我一眼,勾脣,“你已經有自己的答案。”
他這話……是默認了我的答案?我只覺一股子邪火衝上頭頂,冷笑道:“景玉!你想要羞辱沈君臨,想要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妻子選擇了你,這一頂綠帽子會成爲沈君臨今生最大的恥辱!”
景玉淡淡地凝視我,“即便如此,你爲何要動怒?朕娶她,與你何干?”
我握緊拳頭,雙眼發紅地瞪着景玉,聲音因過大而有些尖利嘶啞,“因爲你是在利用我要挾王妃嫁給你!”
景玉低笑,“哦,是利用你麼?”
盯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我頓然失去了所有力氣,頹然地垂下頭,聲音低弱喑啞,“你早知道了,是麼?”
尹夕顏口中的陛下正是我,而我不打自招。不過,招與不招,在景玉眼裡大約也並無區別,他一定早已看出我的身份,只是在……逗弄我,如同逗弄一隻可憐的小貓。
在初初聽到尹夕顏要我帶的那句話,我渾身都如墮冰窖,尹夕顏她竟至今仍愛着那個假的沈寶兒,還爲此被景玉所要挾。
不論如何,我都無法坐視不管,畢竟是我害她到如今這淒涼的境地。
景玉將我擁入懷中,緊緊地摟住我,我聽得到他含笑的聲音在胸腔裡震動,“你的身形,容貌,言行舉止,朕皆記得清楚,又怎會因爲一張陌生的臉便認不出是你?”
我咬住脣瓣,極力控制推開他的念頭,甚至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察覺到他身體微微僵硬。
“不要娶她,好不好?”
良久,一聲低嘆在這個月色如水的夜晚緩緩盪開,他落下一字,“好。”
君王的承諾,一言九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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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起景玉擱在我肩頭的手,對他笑了。低頭時卻狠狠地咬上他的手,利齒陷入他手背的皮肉,嘴裡漸漸溢滿鐵鏽般的血腥味。
身份被拆穿,我便什麼也不怕了,再壞的結果也不過被他殺掉。
一聲痛呼都沒有,景玉只是安靜地凝視我。
得不到任何反應,我口中的力道更大了些,甚至都感覺能咬下一塊肉來。
景玉毫無反應。
我終於忍不住鬆口,擡頭看他。
背對着燭光,他的表情半明半昧,看不分明,只有那雙眼睛,溫柔如水,一笑,彷彿就是羣芳齊放。
他道:“我以爲,你死了,我不會傷心。直到你真的死了,我方明白,自己錯得有多徹底。”他脣角染了絲淡淡的笑,那笑似浸透着數年的憂傷,“無數次夢見你回到我身邊,可那也僅僅是夢。直到你真的出現在我面前,我亦覺得沒有半分真實。”
景玉擡起右手,深深的牙印如同烙印在他的手背,嫣紅的血在蒼白的肌膚上流淌。景玉將手湊近脣瓣,血染紅了他的脣,他伸出舌頭輕舔。
血色薄脣,俊秀而蒼白的容顏,在這個夜裡,看來有那幾分的詭異。我甚至覺得他像是……飄蕩在人世間的幽魂。
景玉忽然看向我,脣角猶有血跡,微笑時,更增了詭異感,“方纔很疼,然而……”他笑着朝我俯下身,與我平視,“這真的不是夢。”
溫柔的眼眸注視着我,我卻心底發寒,有一種被惡魔纏身的恐怖感,頭頂彷彿從此罩上了一片烏雲。
我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夢。
景玉微笑,聲音透着蠱惑的低沉魅力,“專屬於我的公主,終究回到了我的身邊。”
我面無表情,“景玉,這裡沒有什麼公主,即便有,也不是你的。”
雙手被他握住,他微笑着問我,“難道公主希望我屬於你?這也未嘗不可。”
我只覺得他極其地厚顏無恥,在做了那麼多傷害我的事情,甚至放棄過我的生命之後,怎麼能若無其事地要求我重回他身邊?
異想天開!白日做夢!
我抽回手,未穿鞋子,赤腳走到地上,背對着他,冷聲道:“景玉,我從來沒說過我已經原諒了你,所以,若你還有一份愧疚之心,便請你放我離開。”
一雙手臂纏住了我的腰身,背後貼上一個溫暖的懷抱,景玉將頭埋在我的脖頸間,輕嗅,說話間,呼吸灑在肌膚上,溫熱而酥癢。
“公主,我不會放你離開。”
“我一定會離開。”
若有似無的輕笑,“是麼?若真有那一天,必定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你記得給我燒些紙錢,可好?”
我冷笑,“你即便下十八層地獄也是罪有應得,我只會吹簫弄笙地慶祝你的死,紙錢?別做夢了!”
景玉報復般咬住我的耳垂,有絲絲的刺痛感,他嘆息,“公主對待愛的人也如此絕情麼?”
我道:“你以爲我還會愛你麼?”
景玉輕笑,“爲什麼不會?”
我一字字地清晰道:“絕對不會!我一點都不愛你,現在不愛,以後更是不愛!”
岑寂半晌,景玉沒有說話,我也沒有。
當他的聲音驀然傳遞過來,卻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猶如魔鬼的誓言壓在我的頭頂,“我不怕你不愛我,我只怕你會離開我。所以……你絕對不要有任何離開的念頭,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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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綠兒站在我面前,滿眼歡喜地喚我“小姐”時,我總算明白景玉爲何戳破了我的謊言,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我端坐於梳妝檯前,綠兒一面熟練地給我挽發,一面笑道:“小姐,這兩天你不回來,奴婢可擔心了。昨天那位景公子突然來接奴婢,奴婢還嚇了一跳呢!”她吃吃地笑,“難怪小姐不願嫁給昭陽城的這些公子,原來小姐竟是與京中來的景公子是舊識。”
我抿脣,“他到底和你說什麼了?”
綠兒道:“景公子話不多,只是問了幾句而已,奴婢見他這般關心小姐,便將小姐的事情都告訴他了。景公子還誇奴婢實誠忠心呢!”
我盯着鏡中倒映出的她眉飛色舞的臉,默了默,“實誠得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