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在你離開我的瞬間,潸然淚下
?我的病已慢慢好起來,沒幾天,小秦子便吩咐我可以繼續當值了。我換上宮女衣裙,去御書房伺候。
景玉並未提起任何關於立後的話題,見到我,也只簡單問了句,“身體沒有不適?”
我搖搖頭。他復低頭批閱奏摺,並不多言。
景玉這邊倒是平靜下來,也未聽得說慕容楓去找過他,他亦未刁難我,倒似真拿我當平常宮女一般看待。
他下朝,我便隨侍左右,待夜間方自己慢慢回了洛水院。
這日,我在御書房站着,景玉並未批閱奏摺,他在窗間的榻上斜躺着,手裡捧着一卷書。
忽然,他擡頭看我一眼,道:“若累了,便坐會兒罷。”
連日來,他與我說過話的不超過十句,我聞言,還驚訝了片刻,好不容易他正經當我是侍女,我可不願又變了樣。
我道:“皇上,奴婢站着就很好。”
他也沒說什麼,手下卻是又翻了一頁過去。
直到天色漸黑,我已站得雙腿發酸時,他方從榻上起身,走到地上,出門時,瞥了我一眼,“這書,你可認得?”
我盯着上面的三個字,輕聲念出,“戰國策。”
景玉面上竟添了分笑意,道:“如今,你竟也識字了。”
我道:“奴婢一直識得。”
他“哦”了一聲,忽而道:“五年前,我誆你此書是**,你當時並未懷疑什麼。”
說畢,他將書往我懷裡一塞,囑咐我保管好,輕笑着走出房去,小秦子迎上去問他“今晚的膳食照舊例還是要換口味?”。
書上仍餘留着他手上淡淡餘溫,我握着書,暗暗咬牙,原來這廝早就知道我不識字!
我呆了半晌,不知爲何忽然輕嘆了口氣,正要踏過門檻,小秦子卻又折返回來。
他笑道:“姑娘,皇上讓你過去一起用膳。”
心中一動,我竟莫名地有些欣喜,微蹙了眉,跟上小秦子,一道去了。
本以爲是在景園,我便沒有問,誰知他竟是在沈如煙那裡。
景玉正在沈如煙夾菜,面帶淡淡的笑意,沈如煙望着他的眼神簡直柔得要化成水了。
我在門口呆了會兒,小秦子道:“姑娘,怎的不進去?”
他一出聲,桌邊秀恩愛的兩人齊齊朝我看來,景玉微微挑了下眉,並未說話。
倒是沈如煙起身將我迎進屋內,讓我在她身側坐了,位置正與景玉相對,擡頭便能看見他春風得意的微笑。
沒錯!他丫的就是來秀恩愛!
沈如煙讓人添碗筷,一面對我笑道:“是我讓皇上請了你來,到底是一家子,還沒好好兒地吃頓飯。”
我忍不住疑問了句,“……一家子?”
沈如煙笑得有絲嬌嗔,生動得整張臉放出光彩,“我是你親姑姑,皇上雖身份尊貴,卻也是你的姑父,我們可不就是一家子麼!”
我看了眼“皇上姑父”,他也正望着我,我頓時默了。
沈如煙常日不出宮門,竟連半點我與景玉的消息都未聽說,想必是景玉故意對她封鎖了消息。
這頓飯,我吃得甚艱難。沈如煙不斷爲我夾菜,反倒冷落了旁邊的景玉,她目光關切而溫柔,看似真的是關心我。
飯畢,我起身告別。沈如煙還想留我睡在這裡,我忙道:“煙貴妃,奴婢前些日子病了,雖好了不少,卻仍要吃藥的。現下藥怕是已經煎好了。”
沈如煙道:“你這孩子,不是讓你叫姑姑了麼!”
盯着她,我卻是怎麼也叫不出這兩個字。
沈如煙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手,道:“好了,姑姑不難爲你。以後慢慢兒地熟悉了,你便知道姑姑的好處了。你一定要走,姑姑也不留你了,只是以後多多走動,別疏遠了。”
我連連點頭,一心想趕快去了。
誰知,沈如煙又對一直在椅子上坐着喝茶的景玉道:“皇上,你不會歇在這裡,早晚也是要走,不如順道送送芊芊。我看她和你還肯親近些,你可要爲我說說好話,別讓她老是這麼疏遠着我這個姑姑。”
景玉慢慢地喝了口茶,擱下茶杯,起身過來,他道:“如煙,朕送她。你早些安歇,別做那些刺繡了,勞了神,你身子便更不易好起來。”
沈如煙笑着應了聲“是”。
我跟在景玉身後走着。
淡月淡雲,風輕輕地在吹,空中飄着不知什麼花兒的香味。
只我們兩人,隨行的人皆被景玉遣散了。
一路沉默,倒也不顯尷尬,反而有那麼幾分寧靜安和的味道。
景玉並未停下步子,只道:“如煙請了你來,你沒有不高興罷?”
我有些納悶,他這話問得倒有些奇怪。
我道:“並無不高興。只是也沒什麼高興。”
景玉“嗯”了一聲,又道:“你病的這些天,朕亦反思過,總以爲是你在逼朕,卻忽然發現,朕何嘗不是在逼你。”他忽然頓住了腳步,似在等我走過去。
我有些猶疑,便也頓住腳步,離了他有一步之遠的距離。
他這態度轉變好似有些大了。
景玉轉身朝向我,目光迎着月華,分外奪目耀眼。
“三個月,只要再留三個月即可。”他緩緩道,“三月一過,你想去哪裡,想和誰在一起,朕不會再管你。”
一股莫名地失落感竄流在心中,我忽略這些感覺,仰頭望着他,“你怎麼突然……這麼好心?”
莫非慕容楓已經找過了他?我又覺得不太可能,他如今對慕容楓充滿敵意,兩人好好談話只怕是談不了幾句就不歡而散。
景玉道:“朕以爲強留你便會心安,只是,看到你那樣憎惡的眼神,朕連回想都覺得……”他的手撫上了心臟的位置,“這裡會很疼。”
他低聲笑了,“若一直如此針鋒相對,愛亦會變成仇吧?”他望着我,目光幽深中隱約溫柔,“若就此放手,至少還有曾經相愛過的回憶。就如那本書,朕看了一下午,卻覺得回憶怎樣長的時間都不夠回味當初的美好。”
他有些悵然地一嘆,“你許是早已對那些記憶模糊了。我卻記得與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你的心思單純如白紙,卻自以爲聰明,想要與我鬥,我只覺你真傻啊……不過對你好了那麼一些,你便忽然對我表白,當時的我只是一笑而過。”他目中流露幾許感懷,“若如今的你能再次對我傾心相對,我定欣喜如狂,願將所有你所喜歡的東西獻給你,只爲你能開心。”
我聽得怔住,胸口酸酸澀澀地發漲。
他忽然朝我走了幾步,我沒有後退。
他終是站在了我的面前,修長的手指在月華下流連着微光,他撫上了我的臉,嘆道:“我總記得以前那張臉,只是再也看不見,就如你對我的愛,再也回不來。”
當他溫熱的指腹擦掉我眼角的淚珠時,我才驚覺自己……哭了。
他道:“如今,能讓你開心的法子便是放手,對嗎?”
我本該立刻回答“對啊,我早就想離開你了,你終於想通了,真好啊!”,可是,我一句話都說不來。
他收回了手,轉身朝前緩慢地走着,一面又道:“你別嫌朕囉嗦,朕只是想着以後見不着了,不多說一些,便再沒機會了。”
我心裡悵然若失,有些情緒彷彿一團理不清的亂麻,心底深處卻萌動着什麼。
一路上,他便沉默下來。直到送了我到洛水院門口,他道:“朕便只送你到這裡了。”
他這話似有深意,彷彿是說“以後你的路便自己走,朕從此會退出你的人生。”。
我呆了呆,只道了句,“那你呢?”
景玉怔了下,忽而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道:“我自然也得回宮,你老是這麼傻乎乎的,容易再被如我一般的壞人騙住,到時那人可不一定如我這般好心,還願意放了你。”
心中驀然如針扎般疼痛,有某種猛烈的情緒穿透了心肺,我強作鎮定,卻有些怔住,“我是說若我離開了,你要怎麼辦?”
景玉眸底幽深了些,盯着我看了片刻,忽而笑道:“你當初不是說過麼?你有你的慕容楓,我有我的沈如煙。”他喟然一嘆,“這許是最好的結果了。”
他後退半步,朝我張開了雙臂,面帶微笑,眸中似水溫柔,“雖說還有三月你方離開,但此刻說了這許多離別的話,朕的心可不好受。你讓朕抱一下,就抱一下,可好?”
我仿似沒有了自己的思想,只憑着心中涌動着一股難言的情緒,上前抱住了他的腰,他的手貼在我的背上,很輕很輕,卻那麼地溫柔到讓人眷戀。
我聽到一聲輕嘆,他放開了我,轉身離去,步伐極快,轉眼便不見了身影。
“景玉……”我莫名地潸然淚下。
爲何……會難受到哭泣?
是太高興了吧,我仰頭望着一輪彎月,喜極而泣原來是這麼難受的心情麼?我所渴望的自由就這樣來到了我的面前,這樣很好……很好……
翌日一早,我便寫了封信交給歡歡,讓他去太醫院交給慕容楓。信中言明瞭景玉的轉變,讓他不必再來找景玉談話,只待三月一起離開便好。亦提到了小景,我態度堅決地表明瞭不能讓小景留京的話。
景玉下朝後,我早已候在了御書房,沒有遲到。景玉見了我,還微微笑了,道:“今天來得倒挺早。”
我低着頭,“只是沒來遲而已。”
其實我亦不清楚爲何要早些來,就像是不明白爲何會想見他的心情一樣。
景玉批閱奏摺。半晌,他方道:“倒杯茶來。”
我雙手捧了茶過去,他接過,喝了一口方放下,道:“江南已快要攻下,你有沒有什麼看法?”
我想了下,謹慎地道:“皇上對江南早已勢在必得,奴婢的看法並不重要。”
景玉道:“你就不擔心你皇兄?”
我微微詫異地瞧着他。
他微微笑了,“你如今只剩他一個兄長,即便當初有些罅隙,此刻也顧不得吧?可朕看你的反應,倒還真是有些無情了。”
我靜了半晌,不知怎麼答言,只好道:“奴婢本就是無情之人。”
景玉道:“嗯,這一點朕領略至深。“他輕嘆,“有情無情都好,朕會看在你的面上饒他一命,只是他得一輩子活在朕的監管之下。”
我福了福身,“多謝皇上。”
我的面子還能值一條人命,還真是好大的面子。
景玉卻似笑非笑地瞧着我,“你這謝可是真心?”
我點頭。
景玉道:“朕已幾乎殺盡沈家人,你不恨不怨,甚至如今還謝朕?想來,你比朕大度得多。”
他這話不知是褒是貶,他會不會已經有些懷疑我不是沈寶兒?
若懷疑了,他這話是試探?即便我不是沈寶兒,與他也並無太大的關係,他不至於試探吧?
我怔怔地盯着景玉,腦中迅速思索着他話中之意。
景玉直接拿手中的奏摺敲了下我的頭,道:“又發什麼呆?別讓朕說出你蠢的話來,否則你又要憎惡朕了。”
我捂着頭,“你別敲我的頭。”
景玉拿着奏摺的手微頓,他放下手,輕笑,“也是,若敲傻了,呆了,朕還得負責養你一輩子,太不值了。”
養你一輩子……
這幾個字如同雨點灑在我的心上,內心深處似乎又有什麼情緒在隱隱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