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着只需幾日,我們便可以離開莞南,只是不知爲何,一切仍是進展緩慢。
大哥已起程回北應,臨行前,他問我是否與他一道回去。若不是放心不下玉詡,或許我早回了。
每在莞南多呆一日,我心頭的不安便添一份,從龍修天說出那句話開始,我便惶恐不安,日不安食,夜不安睡,生怕有什麼意外發生。
只是,時間久了,看着日子風平浪靜的一天天過去,反到開始懷疑是自己多慮了,但一日不離開莞南,我終覺不安。
這幾日天熱的很,每日,我便躲在寢房裡,穿着像抹胸一般的中衣以求涼爽,即使是那些冰鎮的湯湯水水,也無法消除天熱之苦。每每此時,我更是想念那風扇空調,再想到以後年年如此要受這炎夏之若,便更覺痛苦不已。
不知這種天氣去泡寒潭會如何?
搖着扇子,真恨不得自己多長几個手出來,偏偏我又討厭丫頭們圍着我轉。
“這鬼天氣要何時纔會涼快些。”我自問自語着。
“莫言。”一道男聲。
“啊?”不對,是男人。
我騰的從軟榻上起身,赤着腳找尋着不知被我扔哪去了的外衣,眼一瞄到白衫出現在門口,我便抱胸蹲了下來。
“啊!”
“莫言?”先是一愣,後又撲哧笑出了聲。
“玉詡,你不知道非視勿視嗎?”懊惱的皺眉,怒目相對,顧不得紅豔發燙的臉頰,“還不快轉過身去。”
那知,他非但沒有轉身,而是大步向我而來。
“別過來,你別過來。”羞紅了臉,閉上眼,這等尷尬之事還是頭一次。
撲的一陣涼風,爾後一陣清涼覆上了後背,睜眼,身上多了件淡綠的外衣,他這才背過身去。
忙起身將外衣穿上,陣陣涼意緩解了體內的燥熱。我不解的伸手摸摸,涼涼的。
“這是用天蠶絲制的衣裳,夏日裡穿它便不會覺得太悶熱,以後,你也不必整日裡躲在房中只着中衣貪涼了。”
不知何時他已轉身,眉眼帶笑,柔情似水,只屑看着他的眼,我便已覺涼爽了。
“你……”他是知我怕熱,才特意送這個過來的,“謝謝。”
他上前一步,替我整好衣衫,將桌上的青紜劍拿起塞入我手中。
“做什麼?”我不解而問。
他將我拉到軟榻旁,命我坐下,拿起一隻鞋便要替我穿上,我忙伸手想阻止,但被他隔開。
“後日我們便要起程回北應了,今日我帶你去看看你一直想看的莞南海師,可高興?”
不知他問我是爲了哪件事高興,但一想到後日便能離開這裡,我便雀躍不已。
任由他一路拉着我的手走向大門,丫頭僕人驚訝的眼神皆自動省略視而不見。
人人都知我算是玉詡的妹子,但此刻我們不合時宜、身份的牽手而行,在這保守的年代便如深水炸彈一般將他們炸得目瞪口呆。
門口,停着一輛普通的馬車,我猜定是他特意準備的,因爲我在他面前從未獨身騎過馬。
“我們騎馬便成了。”他前幾日出門都是騎的馬,至於玉霞公主我到沒留意。
“不成,今日日頭大,還是坐馬車。”
知他的體貼,我不再多言,扶着他的手,彎腰走進車廂之內,他跟了進來。
馬車雖小,但裡面仍是佈置的很舒適,連冰鎮過的水果也搬了進來。
一陣輕晃,馬車緩緩的動了起來,慢慢悠悠的一路向前搖動着。
莞南的海師,一眼瞧着與北應的並無多少分別,但細細看來,還是能找出衆多不同之處。
不理會船上衆大漢那鄙夷的眼神,讓一個外族女子上了他們重視爲命的海船,總讓他們覺得不爽快。
“莞南的海師都是槐梧大漢,這到是與北應的完全不同。”一直在身側的玉詡,輕揮着紙扇,風帶着夏日的悶熱吹到我的臉上。
“並非這粗胳膊粗腿的高大身軀便能對作戰力有所提高,”我壓低嗓子輕聲道,“身形嬌小靈敏之人在船上這種活動範圍並不大的地方纔佔優勢,你可想像一旦作戰,那粗壯的身形便顯笨拙了。當然也不能否決了他們在力量上所佔的優勢。”
看着船首尖形的長木杆,那是作戰時用來撞擊敵船的。
“玉詡,”我輕喚,他俯耳過來,“我們也可借鑑這個,將它做成可活動的在根部做一塊檔板固定,平時讓它豎着來加固桅杆,作戰時將它放倒你說可好?”
玉詡一側頭,笑了起來。
“莫言,你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笑而不語,繼續向前。
其實,許多東西只是我們未曾想到而已,一看就能延想到許多先前未完善的武器,只是奇怪的是,原本唐朝便有的火藥,八百年前這個時代的他們卻不會,甚至聞所未聞,真是令人費解。
玉詡已是看了好幾日,亦見過他們的作戰方式,不知莞南是否有所保留,只是憑這些,對他這種睿智之人,定有不少啓發。
回程的馬車上,倦意襲來,我依着軟墊昏昏欲睡。
“莫言,莫再睡了,快到了。”
他清柔的聲音如一股清風吹入我昏沉的腦海,掙扎着坐直了身子,輕甩着頭。
“今晚上,龍帝爲我們設宴餞行,待會還得進宮,你回去後馬上換身衣服。”
餞行,龍帝。
我睡意頓消,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寒顫,腦中閃過那日龍修天在我耳邊的話。
“我不去成嗎?”
“爲何?”他神情不變,只是淡然的看着我,反到是我,頗有些做賊心虛的樣子,“衆人皆知你是我義弟,若你不去,我不知如何回覆龍帝,你要知道,他可是特意言明,一個不可少。”
心中驚駭不已,看來這場鴻門宴是勢必逃脫不了了。
“我知道,我去便是了。”
掀起窗簾的一角往外望去,紛攘的街頭便是我此刻的心情,不知那龍帝會做出是何驚人之舉來。
回去換了衣衫,雖說龍修天已知曉我的女兒身,但其他人並不知。我便依舊換上男裝,簡單的用銀絲帶束起長髮,將青紜收入袖中。
一路心緒不寧的進宮,再次坐在那個位置上,手心皆是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怕。龍修天還未出現,我便覺不安,亦不知這苦刑何時纔會結束。
“龍帝駕到。”
一聲洪亮的聲音將我嚇得身形一顫,身旁的的玉詡疑惑的側目而視,我忙轉頭看向殿外。
龍修天從殿外而來,大步流星,視線緊鎖着我,深沉而笑,如風般劃過我面前。
“朕來遲了,讓各位久等。”
底下立刻涌起一陣吵雜聲,紛紛寓意等皇上是正常的。
玉詡笑着,淺酌飲酒,看着衆人迎奉拍馬。
“玉王爺,後日你們便要起程回北應,朕今日先爲各位餞行了,望你們一路順風,以後,莞南與北應要多往來纔是啊。”
龍修天手執酒樽,與玉詡遠遠對視,相互敬酒。
“龍帝所言甚是,北應、莞南是鄰國,亦有邦交,往來必是不能斷。”
“正是,所以朕還有一事相托於王爺。”
“龍帝請講。”玉詡放下酒盞,狀似認真傾聽,而我更加惴惴不安起來。
“前幾日朕修書與青帝,提及兩國聯姻之事,”龍修天略一停頓,厲眸直衝我而來,我不安的靠向玉詡,“朕的皇妹玉霞已到出嫁之齡,奈何朕這莞南竟找不到一個令她滿意的如意郎君。素聞北應出才俊,看到玉王爺朕更是信服,所以朕想將這唯一的皇妹嫁到北應,相信她定能找到稱心如意的夫君,此次王爺回程,朕想讓玉霞同往,此來,朕亦更加安心,不知玉王爺意下如何?”
龍帝說得含糊,我知他口中的如意郎君便是指我身側的玉詡,只是未言明而已,想必與那青帝的信中早已言明瞭吧。
“兩國聯姻自是喜事,護送公主此乃本王之幸。”
“好好,如此朕便放心了,希望朕送了這份禮,介時王爺也要好好回朕一份才行啊,哈哈。”
龍帝仰天大笑,豪爽之音響徹大殿,頓時殿內樂成一片。
一片和柔笑聲之下,或許唯獨我一點都笑不出來,身側的玉詡仍是淺笑,一如他貫有的行事作風。
幸好,之後龍修天未再言及其他,只是和衆大臣飲酒作樂。
大殿之中,杯光舞影,笑鬧一片,令人煩燥不已。
第三日,我們終於起航回北應,而船隊之中亦多了兩艘莞南海船護送玉霞公主。
回程的海上比來時更顯無趣,只因一個玉霞佔了我在玉詡身側的位置。
原以爲那該是我一人的位置,現在想來才覺得自己的滑稽可笑。
且不言我與他無親無故,即便我真是他的親人,又如何獨佔他身側一生,他終是要娶妻成家的,只是不知那時我該何去何從。
望着前方不遠處的二人,玉霞淺笑如蘭,鶯聲燕語,二人間流轉出的親暱又怎是我所能比擬的。
輕嘆一口氣,這已是第二日了,心中的失落更加深沉。
撇過頭,眼不見爲淨。
“小姐。”穆龍站在三步遠之處。
“何事?”他無事是不會主動找我的,被我那日一整,恐怕是令他心有餘悸。
“屬下只是想提醒小姐,明日就到北應海域了,小姐請小心爲上。”
“你是指海寇?”憑直覺,事情絕不是如此單純,否則他不會特意提醒,畢竟海寇之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海寇只是其一,”遠遠的看了玉詡的眼,他又道,“朝中彈核王爺之人甚多,此次王爺又順利而回,恐怕這回程之行並非如此順利。”
原來如此,他是指會有他人加害於玉詡,而我們這些近身之人恐怕會被波及。
“我明白了,這幾日你和穆虎要跟緊王爺,近身守護。”
“是。”
難得他也有如此聽令於我的一日,這叫我大感意外,看來只要對玉詡有益的,他便會執守。
驅波逐浪的海船一路暢行,一切平靜的很,真似那暴風雨前的寧靜。
入夜,我輾轉難眠,總覺得心緒不寧,起身下牀,今日的艙內像是暗淡了不少。
打開艙門,原是打算去看看那海上的明月,那知,天竟下起了小雨,難覓月影。
盛夏之夜悶熱難擋,這細雨曬落身上到也涼爽,只是眼見着慢慢有增大的驅勢。
“咚”的一聲,我倏的轉頭徇聲望去,卻又未看出絲毫異樣,反到是心跳加速,不安更甚。
輕移腳步,摸着袖中的青紜,看着四周慢慢的向身後的艙門退去。
忽地,船舷處冒出一個人頭來,雨點打擊着掛在甲板上的油燈晃晃蕩蕩,令我看不真切。
隱入暗處,抽出青紜劍,噝的甩出劍身緊握在手,雨下得越來越大,啪啪的打在我緊繃的身上,疼得很。
一個黑衣蒙面人爬上了船,轉身向下揮手示意,我趁機揮劍上前。
不料,他身手極高,險險的避過要害,只是劃過了左肩,拔劍,肅殺之氣迎面撲來。
“當”,兩劍相抵發出清脆的聲音,卻被雨聲無情的吞蝕。
“玉,”我張口想叫玉詡,但又恐他們是衝着他而來,絕不能讓他們見到他,“穆龍,穆虎。”
一邊揮劍與之相持,一邊大叫通知船上衆人,還想阻止更多蒙面人上船,我一人難敵衆手,力不從心。
爲何,這船上無人知曉有外敵入侵,守夜的人去了哪裡?
反手一揮,擋住身後襲來的劍身,彎腰一轉,避過橫掃而來的利刃。快移幾步,長髮甩出的水滴濺落甲板,也帶走幾縷被削斷的青絲。
覆背受敵,亦不知他們聽到了這打鬥聲沒。
“穆龍——”運氣一吼,閃避不及,長劍劃過左臂,沾上殷殷紅豔。
刺痛感襲來,我差點軟倒在地。
該死,我最怕痛了。
泛着寒光的長劍在昏暗中迎面而來,避無可避,退後兩步已是船舷,只能舉劍以擋。
“噹”,穆龍擋在身前,以劍挑開了危機,我亦寬心不少。
“小姐,你受傷了。”
他的眸子對上左臂的鮮紅,泛着殺氣。
“無妨,不要讓他們傷害到玉詡。”
看到他們找尋着,我提劍而上,一場激戰是難以避免了。
夜黑風高,加上大雨,果然是個殺人夜。
只是,爲了不讓你們傷害到玉詡,只能讓你們去死了。
難抑心頭怒火,憤怒化作劍氣,耳中充斥着呻吟之聲。
嗜了血的青紜便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劍,收放之間殺人於瞬間,劍身入骨無人可擋。
蓮步飛轉,衣袂飛揚,白色襦裙已被染成紅色。拔劍輕挑,黑衣人翻轉跌落海中,捲起朵朵紅花開滿臉頰,也聞到了那股濃濃的血腥味,一陣暈旋。
我已耗去太多精力,漸覺力不從心,若不是衝着心中的執念,怕早已倒下。
玉詡的艙門前,站着兩人。
我運氣輕點足,飛腿踢倒一個,一手揮劍划向另一人的勁側。
雨勢更大,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刀光劍影間便能定生死。
刺中一人,我亦被人刺中右肩。
痛似乎已麻痹,握住劍身反手一揮,錯愕間那人已結束了生命。
再也難以支撐沉重的身軀,重重的跪坐在地,粗喘着氣,意識昏沉沉起來。
“小姐。”
穆龍扶着我的雙肩,大掌的溫熱傳入早已冰冷的軀體。
“玉……玉詡?”喃喃間說不全一句話。
“王爺無事。”
“那就好,那就好。”
無力的靠倒在他身上,我已經撐不下去了,一片朦朧之後,黑暗將我吞蝕……
我是……要回家了嗎?
可是,我有些不想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