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飄蕩蕩,沉沉浮浮間,耳邊總有些吵雜的聲音。
聽說,人死後最後消退的一項功能是聽力。所以,我是要死了嗎,我的生命就要停留在這十八嗎?
痛,爲何痛覺還未消退,爲何全身都在痛着,仿若被什麼輾過一樣。
陣陣尖銳的刺痛緊緊的糾纏着我,身體越來越沉重,爾後,重重的摔了下來。
我聽到了自己的呻吟聲,輕輕柔柔,斷斷續續,夾雜着聲聲呼喚。
“莫言,莫言。”
是誰在叫我,如此的執着,溫柔。
“誰……是誰……”
“莫言,快醒醒,不要再睡了。”
看想看到他,好像知道他是誰?
拼盡全力,睜開眼,眼前一片迷茫,逐漸的慢慢清晰起來。
“莫言,你醒了?”
是玉詡,他坐在牀頭,一臉的疲倦樣,下巴布滿了青短的胡茬,早已不復他的溫文爾雅。
“玉詡,你……沒事吧?可有,傷着?”一開口才覺得自己的聲音是如此的乾涸沙啞。
“沒,到是你,覺得如何?”
第一次見着他如此緊張的神情,眸中不再是溫煦如三月的眼神,越來越多的擔心聚集到一起,盈滿眼眶。
“那就好。”
緊繃的心絃倏地斷了,撲天蓋地的黑暗襲來,意識又開始飄渺起來。
“撐着,莫言,我們就要到北應了,撐着些……”
一切都漸漸遠去,最後,什麼都沒有了,只剩空洞。
搖搖晃晃的再次醒來。
身後是起伏不定的溫暖,一雙手環抱着我半躺在馬車之中。
“玉……詡,”我直覺的開口喚着,執着的認定這個安定的胸膛是他的。
“莫言,你醒了,我們就快到家了,馬上就到了。”
鐵臂忽得圈緊,拉到了我的傷口。
“噝,”輕吸口氣,痛楚入體,忍不住瑟瑟發抖,“痛。”手臂鬆了。
“對不起,對不起。”帕子抹去額際泌出的汗水,他的下巴輕觸着我的額角,絲絲柔情,款款深意。
“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
我應該是睡了許久了,現在應該是在墚都了吧。
“王爺,到了。”
馬車簾子掀起,穆龍探進頭來,看到我,神情一喜,跳上車想來扶我。
“我來。”伸手隔開他探來的手,玉詡屈腰打橫抱起我,走出寬敝的馬車。
明晃晃的日頭刺得我一陣暈旋,只能閉起眼,撇到錢安那張驚訝的臉。
“錢安,御醫來了嗎?”我聽他問着。
“是,我讓他們在蘭院候着。”
吵雜的腳步聲,我不願搭理,只是眯着眼靠在玉詡的懷中,任由他抱着我前進,不論是去往何處,我皆不在乎,只貪戀着這份柔情。
輕解到柔軟,我慢慢的睜開眼。
已回到了我自己房內,只是屋子裡擠滿了人。
“御醫,快。”玉詡側身扯過幾個白鬍子長者。
於是,一羣人圍着我轉悠了半天,又是搭脈,又是觀色,搞得我更加疲憊不堪,而玉詡的臉色亦是更加的陰沉。難道說,我的傷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如何?到底如何?”
終於,他們像是有了定論。
“王爺,這位姑娘失血過多,力竭身傷,傷口雖深但未傷及要害之處,並無性命之憂,王爺大可放心,待我們開個方子,好生休養一段時間,便能復原了。”
“那趕快開方子,”玉詡略鬆了口氣,“錢安,拿到方子趕快去抓藥,煎好了拿來。”
“是,王爺。”
一陣忙亂過後,終於又安靜下來了。
我眯着眼,閉目養神。
臉頰輕柔的觸感,我慢慢的睜眼,對上他溫情的眸子,一時間不知何語。
“是我累你受若了。”他自責不已。
“不,只要我活着,就不會讓他人傷害你的,我……要護着你,如同你護着我一樣。”
若是沒有玉詡的王府,那便也不能算是我的家,更不知我會如何。
“要護我可以,但是,一定也要護好你自己,別讓我再經歷一次這樣的折磨。”溫柔的大掌覆住我冰冷的手,“你知你昏睡了多久嗎?船上的藥穆多,連隨行的代夫都不敢斷言你能不能撐下去,你可知我有多怕?”
“我當然會撐下去,因爲……我要做你的……親人。”
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我不喜歡看到他如此憂慮的眼神,那不適合他。
“你答應我的便要做到。”
“是。”
“這幾日好好養傷,傷未好不準下牀,我會讓畫兒盯着你。”
我只能苦笑,知他下了決定,我便只能遵從,看來有一段時間我要失去自由了。
“等你好了,想去哪兒我都陪你去。”他說着。
我心中滿滿的皆是感動。
“王爺,藥來了。”
頗爲意外,這碗藥來的如此之快,而且竟是穆龍端來的,身後跟着心有不甘的畫兒。
我掙扎着想起身,一動便扯到傷口,身子僵在那裡,等着痛楚過去。
“小心些。”
他伸手輕扶起我的肩,在後背塞了一牀被子。
“小姐,喝藥吧。”
畫兒從穆龍手中搶過藥碗,那知又被玉詡搶走,只見那藥碗在他們手中轉悠着。
他細心的吹着藥湯,舀起一小勺湊到我的脣邊,只聞到那濃濃的中藥味,我便皺緊了眉頭,那味令人覺得反胃。
“來,趁熱喝纔不會覺得苦。”他執着的等我開口,看他那期盼的神情,我便着了魔,乾脆就着碗,一口氣都喝了下去,若得整個臉都扭曲了。
“小姐,快吃個蜜餞甜甜嘴。”
畫兒捧着小碟,玉詡挑了一個放入我口中。
“再睡會吧。”
他扶着我再次躺下。
“王爺,李公公還侯着呢。”穆虎在外頭說着。
俊眉微蹙,一副不耐的神情。
“去忙吧。”
知他此刻是多麼不願見從那高牆之內而來的人,但卻又不得不見。
他無言起身,穆龍跟在他身後,卻被他制止。
“你留在這裡。”
“是。”不多問,穆龍便站在了房門口,目送他們離開。
看着隱在門邊的背影,我了無睡意。
“畫兒,我有些餓了。”
“啊,小姐是該餓了,畫兒都忘了這事,畫兒現在就去替小姐熬粥。”
她端着空藥碗出去了,我掙扎着想起身,然力不從心。
“穆龍。”
門外之人聞聲而動,身影移動間立刻來到了牀前,撐起了我的身子,助我靠在牀頭。
“那日的黑衣人可有留下活口?”
他神情一凜,似不想多言,但終是躲不過我的眼神。
“沒有,有捉到的也是立刻吞毒自盡。”
“可有查到是何人所爲?”他似有隱瞞,雙眸遊離不定的不敢對上我的。
“這……”他乾脆靜默不語,由此看來,果然如我心中所料。
“是朝中之人?”見他沒有不論,我又問,“是哪位皇子?”
他身形一震,竟都被我料中了。
“是,是大皇子,我們在其中一個殺手上找到了大皇子的令牌。”
一塊令牌,這到未必就能斷定是大皇子所爲了,畢竟這是死物,興許是他人嫁禍,只是那兩個皇子不能不防。
可惜,這朝中之事我一無所知,亦不知有哪些人是站在玉詡這一邊的。
“對了,玉霞公主呢?”
不知那日她可有傷着,否則可不好向龍帝交待,介時,朝中有心之人又要編排玉詡的不是,搬弄是非了。
“公主無事,住在後院的廂房,這幾日皇上爲了這公主和親之事心煩不已。”
“哦,爲何?”
“只因兩位皇子都想娶玉霞公主。”
這到是容易理解,不論是誰娶了這他國公主,對已都是有利的。
“那皇上可有何表示?”
“皇上原是想讓王爺娶公主的,只是朝堂之中反對之聲衆多,便也不了了之,一直這麼拖着。”
“也好,不趟這攤渾水對王爺而言並非是件壞事……他們可以不顧倫理親情,可王爺定做不到……這樣置身事外最好。”
半眯着眼,說了這麼多話,還真有些累了,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將我輕輕抱起放平在牀上,爾後便什麼也記不得了。
我在牀上一躺便是兩個月,每日喝下的湯藥比飯食還多。
其實,若不是玉詡他們太過大驚小怪,不出一個月我定能下牀活動,只是,每次我想下牀,他們就會緊張的要死要活的。
以前從未喝過中藥的我,現在看到那褐色的液體便想吐,有時我便想着法子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將藥汁偷偷倒掉,只不過十有還是入了我的肚。
每日呆在房中,渾然不覺盛夏已過,某日深夜,被斜風細雨所擾,才驚覺原已入秋。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算算時節,再過不了多久便該到中秋了。
這段日子過得到也安生,只是看似波瀾不驚的表面之下,實則暗涌不斷,只怕朝中是早已風雲色變了。
玉霞公主最終被指婚給了二皇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鬆了口氣。
一則慶幸玉詡逃過一劫,不用被扯入這原已混亂不堪的朝政,二來則是我的私心。
我不願見他娶任何女人,私心的想與他維持着現在的樣子,一直如此下去。
但心中卻比任何人都明白,我是在癡心妄想,更知以自己的身份難以站在他身側,我亦不敢多想,只願能隨侍他左右,給他溫情,不讓他人傷他分毫。
心悅君兮君不知,這份愁苦只有我知。
秋風掃落滿地的黃葉,思源湖畔一片蕭瑟,湖邊的樹不比府內其他的,枝頭早已只剩下孤零零的幾片在秋風中搖曳,不肯如此了卻殘生。
湖中殘存的幾片荷葉已是破敗不堪,令我想起那句留得殘荷聽雨聲。雨打殘荷,重了,穿葉而過,輕了,便入湖中,如人之情,重不得又輕不能。
“莫言,秋風涼,爲何不多加件衣服便在此處吹風,傷還未愈,當心風寒入體。”
難得避開衆多眼線,偷溜出房到這湖畔求得片刻清靜,卻不想被玉詡逮了個正着。
柔眸一挑,我只得求饒。
近來的他,那雙溫煦的眸子也有了別樣的眼神,真不知是喜是憂。
“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別再將我當作病人了。”
“御醫說了,若不好好休養,日後會落下病根的,再忍耐些日子吧。”
見他如此有耐心的哄人,縱有再多的不願我也認了。
“我這就回房。”
他扶着我,慢慢的走向房間。
雖說我還不至於如此的羸弱,但難得有機會接近他,我又怎會免得這份溫柔。
“等你傷全愈,剛好是秋季狩獵時節,我帶你同去可好?”
“真的?”
狩獵,是皇室狩獵,那該是何等壯觀之事,介時,那兩位皇子也定會同去,他願意帶我去是最好。
“當然,我知這段時間你是悶壞了。”
我這性子,他不解十分,也知七分,我豈是那種整日裡呆在房中可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閏秀。
“那還要多久?”真想馬上便走,再這麼下去我就要成一條懶蟲了。
“中秋宴之後吧。”
莫名的,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茫然,眼神虛無飄渺的隨着秋風遠去。
“玉詡,”心中有些不安,不知何時起,他總是會出現這種表情,有時無奈、悲憤,有時則是令人心疼的哀傷,他最終還是被高牆裡的人傷害了。
“沒事,”他淡淡一笑,“今年中秋,父皇恩准大皇兄在伏炎宮設宴宴請朝臣,所以那日不能陪你一同用晚膳了。”
大皇子設宴,由此可見,青帝還是略看重那大皇子。也是,帝王之位總是長子爲先,只是,他們會放過玉詡嗎?
“不可以不去嗎,在府裡過中秋不成嗎?”
只怕是宴無好宴,我更知這身在朝中又豈容他隨心所欲,若他不去,只會惹來更多是非。
“我會盡早回來的。”
即使是鴻門宴,他還是得去。
於是,在那秋風肆虐的黃昏,我親自送他坐上了進宮的馬車。
“穆龍,”我上前伸手拉住了正要上馬的穆龍,“你們要時刻緊隨王爺身側,這是百解丹,可解百毒,收好了,我僅此一粒。”
將師父送的見面禮鄭重的塞進他的手中。這幾日,我心中的惶恐更甚,希望不會用到纔好。
宮庭鬥爭我不懂,我只知道不想見玉詡被任何人所傷,穿越百年,來到這個莫名的時代,愛上這個身不由已的男人,卻不被他所知,護他周全是我現在唯一能爲他做的。
“小姐放心,即使是拼了屬下的性命,也會護王爺周全。”
穆龍神情肅謹,他也知此去必是兇險,但我明白,他們一定會忠心護主,不由暗暗慶幸,至少在玉詡的身旁還有忠勇不二的屬下。
馬兒擡蹄,車輪咕嚕嚕的轉動着,載着我的擔憂,向那高聳的宮門而去。
呆立於颯颯寒風之中,府門兩側的樹兒被秋風一拂,枯葉洋灑而下,飄飄蕩蕩,悠悠然然,靜落於腳下。
身後的朱漆大門洞開着,猶似張着嘴的雄獸,要將我吞蝕而盡,壓抑感從頭而隆。
悠悠長嘆,嘆去心中的悵然若失,突然想這樣走走。
“小姐,進去吧。”畫兒在身後替我整整披帛,說着。
“錢安,”我只是喚着一直立在門邊的管家,“替我備馬,我要去豐莊一趟。”
“小姐,你傷纔剛愈,還是……”
“我心裡有素,不用再說了。”
不耐的打斷他的話,心裡堵的慌,若不讓我出去逛逛走走便要發瘋了。
“是。”錢安硬着嗓子,走進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