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在黎雪峰的眼中,菲裡即是在永恆中靜止的道標。所以他沒有一絲猶豫,就邁步向前走去。阿斯帝莫斯用感興趣的目光望着黎雪峰,看着他神情淡然的穿入光罩。在沐浴到鋪天蓋地的湛藍時,黎雪峰有種沉入了水中的感覺。不過他依然鎮定的前進,直到與阿斯帝莫斯相隔數步之遙。最後黎雪峰站定在阿斯帝莫斯那環成圓形的黑髮邊緣,擡頭望着坐在一人高石塊頂端的對方說道:

“我來了。”

“歡迎你,吾愛。”

阿斯帝莫斯微笑着回答,聲音一如從前般的輕柔、優美、卻富含了難以言喻的奇異懾服力。聽到她使用的親暱稱呼後,黎雪峰皺了皺眉頭。他有點不屑的抽動了下嘴角,卻沒有因此而顯出任何軟化的跡象。

這一切都被阿斯帝莫斯看在眼裡。於是她款款的站起,在緊緊包裹住肌膚的華麗衣裳下扭動身體。阿斯帝莫斯輕輕跨出腳步,筆直的向着黎雪峰走來。她將腰背挺得筆直,由瞳孔深處擴散出的笑意則在奇妙的氛圍中瀰漫到了全身。

即使作爲敵人,這一刻的黎雪峰也不得不承認,阿斯帝莫斯的有着他前所未見的妖嬈。與借用沙洛的擬像,受到聖潔氣質干擾的那次不同。此刻的阿斯帝莫斯渾身上下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能完美的配合她的特有魅力。雖然黎雪峰努力的想和阿斯帝莫斯對視,來表明自己的堅定。但不知道爲什麼,他的眼光總是會停留在對方的胸部、腰肢、和大腿上,以至於連阿斯帝莫斯的容貌都無法看清。

黎雪峰清醒的意識到,這可能是某種魅惑法術,或者特殊能力。於是他嘗試着啓動心靈壁障戒指,可是竟然失敗了。

“你在我地領域中。而我禁絕了一切魔法。”

當黎雪峰露出驚訝的表情時,阿斯帝莫斯笑吟吟的解釋道。她慢慢跨到斜斜而下的石頭邊緣,接着忽然驚呼一聲,似乎被絆倒了。當阿斯帝莫斯踉蹌撲來的瞬間,黎雪峰努力的想擺脫束縛,向後讓去。但一道無形的牆壁擋住了他的退路,結果只能被阿斯帝莫斯衝進了懷裡。黎雪峰條件反射地伸手,抓住了阿斯帝莫斯的雙肩。他試圖把對方推開。但這是阿斯帝莫斯擡起了頭。

在呼吸可聞的距離上,黎雪峰終於看清了阿斯帝莫斯的臉。那張面龐精緻絕倫,蘊含着超越人類想象極限的美麗。——黎雪峰毫不懷疑,任何有幸目睹阿斯帝莫斯容顏的凡人都會驚呼一聲,然後說:‘啊,這就是我所夢寐以求,卻無法用語言向你形容的女子。’

於是在阿斯帝莫斯那撒發着無限誘惑之力,卻深邃、沒有一絲光澤的雙目前。黎雪峰地意志在開始動搖。那對比陷阱更危險的眼睛有着蛇一般的狹細瞳孔。它們猶如世上最深的湖泊,盪漾出溫柔,但足以吞噬萬物的水波。

當黎雪峰低垂眼簾,露出疲倦地表情時,阿斯帝莫斯將手按到了他的臉頰上。那隻纖細、如雪般晶瑩的手緩緩下滑。帶着些許的冰涼摟住了黎雪峰地脖子。阿斯帝莫斯綻開嘴角,露出宣告勝利的笑容。她慢慢踮起腳尖,在吻向黎雪峰的雙脣前說道:

“你是配得上我的男人,黎雪峰。我願意接受你的一切。只要你獻出全部的忠誠。”

“我……”

在夢幻般離奇的景象中,半夢半醒的黎雪峰顫動了一下身體。他無意識地迎向阿斯帝莫斯,幾乎就要屈服了。可是在俯首的瞬間,黎雪峰看到了沉睡中的菲裡。那個黑暗精靈孤單的躺在石頭上,完全感受不到平時的傲慢與活力。神力詛咒帶來的灰暗已經攀附上了菲裡的臉頰,使得好不容易白化的膚色再度恢復了黑色。

黎雪峰忽然感到胸中泛起了抽搐般地疼痛,猶如貫穿身體地傷口。於是他低頭看了看已經閉上雙眼,露出得意微笑的阿斯帝莫斯。就卯足力氣,一巴掌扇在了對方地臉上。這讓阿斯帝莫斯尖叫一聲,步履蹣跚的向旁邊跌了出去。她驚怒交集的回頭,發現黎雪峰竟然趁着短暫的機會,爬上了石塊。

俯視着阿斯帝莫斯的黎雪峰毫無懼色,他攔在菲裡的身前,淡淡的說道:

“抱歉,我不是出來賣的。這世上有很多便宜的男人。可惜我不是其中之一。”

“你!”

阿斯帝莫斯憤怒的跨前半步。但又停了下來。她慢慢擡起手,輕柔的撫摸被黎雪峰打腫了臉龐。並將指尖優雅的抹過嘴脣。當阿斯帝莫斯站直身體時,她已經恢復了攝人心魄的笑容。黎雪峰無動於衷的看着這一切,直到阿斯帝莫斯開口說道:

“你拒絕了我。”

“是的。”

黎雪峰冷冷的回答,沒有絲毫的猶豫。他關切的望了眼菲裡,然後轉回頭,刻毒的說道:

“謝謝你的擡愛,阿斯帝莫斯小姐。但我沒空閒,也沒興趣跟一個像你這麼輕浮的女人交往。人生苦短,所以請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反正能配合你發情的男人遍地都是,足夠讓你夜夜笙歌。假如你不收錢的話,就算要他們幾個一起上,我相信他們也不會介意的。”

“……第一次有人敢這麼跟我說話。”

聽完黎雪峰那不帶髒字,卻連任何污言穢語都比不上的嘲諷後,阿斯帝莫斯嘆息了一聲。她一點都沒有生氣的樣子,只是自顧自的說道:

“你知道什麼東西最值得珍稀嗎,吾愛?”

“我所重視的人。”

“錯了。”

阿斯帝莫斯搖搖頭,似乎對黎雪峰的答案很是不屑一顧。當黎雪峰戒備而又略帶困惑的皺起眉頭時,阿斯帝莫斯輕拂了一下手。於是在劇烈的震動中,黎雪峰踏足的岩石有一半消失了。他吃驚的看着一直延伸到自己腳下,光滑如斧削般地斷面,完全不明白阿斯帝莫斯是怎麼做到的。——這一擊的威力甚至超越了極效解離術。用來殺人的話。恐怕一隊重裝的戰士都已經灰飛煙滅了。

而在輕描淡寫間,就造成可怖破壞的阿斯帝莫斯沒有半點得色。她只是垂下那隻危險的手,然後靜靜的說道:

“最值得珍稀地,是永恆不滅之物。金錢、權力、友情、愛情,全都是一時的幻像。對無懼時光洪流沖刷的你我而言,它們只是短暫的過客。你會有朋友,然後看着他們老去,消失在墳墓中。你會有妻子。然後看着她們老去,消失在墳墓中。你甚至會有孩子、孫子,並替你繁衍出無可計數的後代。可是無論如何,他們仍然會老去,消失在墳墓中。依然不變的唯有你和我,直到整個多元宇宙終結了也不會有絲毫褪色。其餘的一切,連不禁風吹日曬,終將化作齏粉的石頭都比不上。你爲何要珍稀它們。直至無可避免地分離來臨?你誠摯的付出,卻收穫永訣的悲傷。所以不要被事物的表象迷惑,能抵達終焉之地的只有我和你這樣地存在。我們將靜候多元宇宙的毀滅,並等待它的重生。在無盡的循環中,能與你攜手漫步地除了我。還有誰?”

“……我的專業不是哲學,不過可以大致明白你的意思。”

聽完阿斯帝莫斯用輕柔語調做出的訴說後,黎雪峰沉吟了片刻。他花了點時間理清思緒,隨後才認真的說道:

“我過得很開心。只因爲我不是一個人。我的喜怒哀樂有人共享,有人分擔,這是我生命的意義所在。所以不管能擁有多久,我都不會用自己的手拋棄她們。而且不客氣地說,你看走眼了,我並非是你形容的那種不滅者。雖然我也覺得自己可以活很久,但必然會在某天歸於黃土。”

“我可以給你最後的鑰匙,打開通往永恆的大門。”

阿斯帝莫斯再次露出她那傾倒衆生的笑容。柔聲的說道:

“或許你不知道,你已經站在了兩個世界的交接線上。只要再踏出一步,你就能脫出必滅的命運。到了那時候,多元宇宙將會成爲你地玩物,億萬生靈在你地眼中盡是螻蟻。而用來交換這一切的,只是微不足道地……”

“很無聊吧?”

不等阿斯帝莫斯說完,黎雪峰就打斷了她。當那個魔女露出驚詫的表情時,黎雪峰慢吞吞的說道:

“永存不滅的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呢?這個世界有着不計其數的有趣事物。凡人總是還沒來得及一一享受就死去,所以對生命有着無限的眷戀。而你呢?擁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可以肆意揮霍的你呢?我曾經聽說過,富人總是不如窮人快樂。因爲他們能輕易的獲得任何東西,所以不懂得珍稀。他們沒有經歷過苦苦的等待,沒有被輾轉反側,不能成眠的夜晚所煎熬。口甜蜜不甜,口淡露亦甘。不嗇惜時間的你,能體會翹首以盼,最後得償所願的快樂嗎?舉個你不一定聽得懂的例子,用金手指作弊後的遊戲,玩起來還有什麼樂趣嗎?”

“你沒資格教訓我!”

阿斯帝莫斯尖聲高叫,截斷了黎雪峰的反駁。她罕見的流露出一絲焦躁,但立刻就用微笑掩飾掉了。恢復了矜持與優雅的阿斯帝莫斯搖搖頭,似乎顯得很失望。她遺憾的將手按到胸前,從指尖輕點從衣襟開口處露出的肌膚。這使得醉紅色的指甲,與暴露在空氣中的半邊柔軟交相輝映。阿斯帝莫斯就保持着這個充滿挑逗意味的動作,在悄悄瀰漫開來的奢靡氣氛中說道:

“你的那些話,我早就聽過無數遍了。它們毫無意義,因爲你根本對永恆不瞭解。所以與其牛頭不對馬嘴的辯論,我們還不如換個彼此都能明白的談話方式吧。——你希望與我攜手永生,還是和黑暗精靈一起死在這裡?”

“……你到底在圖謀什麼?”

對於阿斯帝莫斯的威脅,黎雪峰完全是聽而不聞。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對方,自顧自的說道:

“我開始有點搞不懂了。你費了那麼多功夫把我叫來這裡,就是爲了像牧師一樣的佈道?我承認,我不是很有心機地人。可是天上掉個大餡餅砸在頭上的事情。我還是知道得小心是不是陷阱的。而且你曾經把莫勒騙來黑日城,漂亮的害死了他。那種老謀深算、陰險狠辣的手段,實在是讓我佩服極了。相比之下,你現在做的事情簡直太粗糙了,就連我都會覺得不對勁。你大概覺得,光靠美色就足夠讓我暈頭轉向了吧?不過很可惜,我見過比你漂亮得多的人。”

“誰?!”

“自己猜吧,我要走了。很抱歉,沒空陪你聊天。”

黎雪峰冷笑着說完,便將菲裡扛到了肩上。這讓阿斯帝莫斯豎起了眉毛,並拂了下手。於是殘餘的岩石在黎雪峰地腳下爆碎開來,化作了漫天的煙塵。片刻後塵埃落定,巨大的岩石幾乎完全消失了。殘餘下來的,只有黎雪峰踏足的那塊,和延伸到他後方的窄窄一條石樑。

在石樑上。黎雪峰平舉着手,鎮定自若的俯視着阿斯帝莫斯。他渾身散發着白芒,那正是神力運作的標誌。

“你覬覷其實是這個吧?”

當阿斯帝莫斯褪盡臉上地最後一絲笑意後,黎雪峰嘲弄的說道:

“你來得這麼快,實在是太心急了。如果晚上一個月。我恐怕就真的會被你騙得團團轉。”

“被你看破了也沒什麼。”

面如寒霜的阿斯帝莫斯哼了一聲,接着相脣反譏道:

“假如你以爲跟我虛於委蛇可以爭取到時間,等人來幫忙,那就太天真了。這個神力護罩之內是我的領域。而連接外界地通道在你進來之後就關閉了。既然你那麼有自信,不妨就試試看能支持多久吧。雖然不符合我的美學,但打倒你,再折磨那個黑暗精靈逼你就範,其實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這段話讓黎雪峰聽得心中一凜。——前面他確實是在拖延時間,想等待羅蘭的支援。否則地話,對剛開始懂得運用神力的他而言,一對一的與阿斯帝莫斯決鬥實在是沒有勝算的事情。所以黎雪峰一直耐心的跟阿斯帝莫斯磨嘴皮。直到覺得羅蘭差不多應該抵達了才撕破臉。他指望那個黑衣劍士能冷不防跳出來給阿斯帝莫斯一劍,現在看來恐怕是沒可能了。

當黎雪峰心念急轉,暗中考慮對策時,阿斯帝莫斯擡起手,撥了一下垂在肩後的黑髮。於是她那長得不可思議的髮絲猶如活物般的膠結起來,變成了足足有幾十尺長地鞭子。黎雪峰看到一抹藍光從阿斯帝莫斯的髮梢透入,一路沿着髮絲傳遞出去。接着原本被亂石掩埋的頭髮也依次彈起,讓壓在上面的石塊四下飛散。

阿斯帝莫斯的長髮如巨蛇般橫掃。輕而易舉的便打斷了被黎雪峰保護下來的石樑。黎雪峰站在‘隆隆’傾倒的石樑上。看着地面逐越來越近。最後他終於嘆息了一聲,決定背水一戰。

在石樑落地地瞬間。黎雪峰輕輕地跳起。他落在煙塵中,然後利用同屬阿斯帝莫斯神力破壞禁制,強行施展出一個無誤傳送術。在將菲裡送進傳送門前,黎雪峰吻了那個黑暗精靈。賈澤瑞的神力由於這一吻而傳遍菲裡地全身,驅散了詛咒。

“真好,我不用看着你和維維安老去,消失在墳墓中了。”

黎雪峰喃喃自語道,然後自嘲的一笑。接着他將菲裡小心的拋進傳送門裡,目送她消失在空氣中。

在灰霧之外,阿斯帝莫斯的長髮如巨蟒般環繞着她扭動。這個魔女輕撫造型優美的下巴,好奇的看着黎雪峰緩步走出了煙塵。籠罩在白芒中的黎雪峰臉上無喜無憂,只有淡定的從容。

作爲早已閱歷無數的存在,阿斯帝莫斯非常清楚這種態度意味着什麼。——黎雪峰已經豁出去了。由此她難得一見的感到了棘手,因爲連命都敢拼的人最不好對。而且阿斯帝莫斯又不能毫無顧忌的出手,免得將賈澤瑞的神力也擊潰。否則的話,她那融合至善至惡神力,並以此尋求的自由的計劃將會化作泡影。

因爲這個阿斯帝莫斯只是九層地獄之主的分身。事實上,真正的阿斯帝莫斯從來沒有離開焦炎地獄過。它從創世之初就墜落到地獄的底層,棲身在名爲蛇盤的深谷中,未曾踏出一步。

所以黎雪峰面對的其實是阿絲摩蒂斯,她是阿斯帝莫斯多達二十個的分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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