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口

咬一口

我不知道這個世上,真正的師姐妹該是怎樣的——隨師父這些年,無論定居前或定居後,是一個真正的武林中人都沒有接觸過。

只是回憶看過的那些故事裡,所謂師姐的存在,要麼盛氣凌人,要麼威儀端莊,再不然也是和底下的同門打成一片,情同手足什麼的。

那樣的存在,可能的話我也想效法,無奈沒那個機會。

自初學人語開始,練兒叫出的第一個詞是媽媽,第二個詞是師父,第三個詞是你,待到好不容易學會了叫師姐,卻沒多久就弄懂了這個稱謂的含義,尤其是重點弄懂了其中比她高一頭的含義,從此就棄之不用,又恢復了平時你來你去的叫法。

對她這種獨特的驕傲,我一直以來都是報以理解的,即使被針對也總覺得不以爲意,只是由得她去。

可是,當在那雙兇狠眼神的注視下,聽那一聲咬牙的 “取你性命”時,我承認,心瞬間抖了一下。

閉起眼告訴自己,和以前很多次一樣,這不過是她負氣鬥狠的一種表現而已,何況在練兒的思維中,殺戮和生死真的沒有常人眼中那麼沉重,那是她比語言還早就學會的自然法則,本就和吃飯喝水一般的簡單正常。

是的,理智上,自己是能理解的。

可還是被那句牙縫裡蹦出來的話霎時涼了心。

抱她回來這幾年裡,師父固然對她傾了莫大心血,可我的付出未必就少上多少,尤其在衣食這些瑣碎小事之上,所花的精力甚至比師父還要多些,卻換來是這樣一句,她或者不覺得什麼,我聽在心中,卻難免一時難受。

是以那晚,這句話後,我再沒有對她說什麼,只沉默着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轉身離開了。

離開之時,心裡甚至做好了被她襲擊的準備,幸而最終沒有。

我不知她是否有從那一眼中看到什麼。

不過,縱然心中情緒難以言喻,但自己最終還是在師父面前三緘其口,替她瞞下了這個其實算是無傷大雅的秘密。

反正師父近來愈發忙,短時間內也不會察覺。

只是我們倆個之間,就因了這件事,漸漸有些疏遠起來。

說我們倆,其實嚴格講,不過是我對她單方面而已——她對我反正本就是一貫的不假辭色,這次見我並未對師父泄露什麼,也便一切如故,偶爾拿眼看我兩眼,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一回頭又自顧自忙她自己的去了。

她小小年紀,倒是真的忙,忙了練武,忙了認字,這些都是師父安排的,隔三岔五要驗查一次,她倒也從不曾怠慢過;還忙了打獵,這點就實在有些……彷彿認準了我不說就一定沒事,她似乎一點不準備吸取教訓,很多時候依然還只帶一點點獵物回家——不用說,餘下的都餵給那羣遠房親戚去了。

若沒有那番交談,我或還能提醒她這樣做真不妥,可現在不說話了,偏偏自己還是負責烹飪的,她估計還沒學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句話,卻已經開始無意中用這話爲難起我來。

無奈之下,只得自己想辦法,還好當初在獵戶家爲果腹而存的那些陷阱技巧依然沒忘,如今重新設置起來,陸陸續續也能有一定收穫,倒沒讓師父在用餐時察覺什麼不對勁。

爲何我一邊在生那孩子的氣,一邊卻又要自覺自願的替她掩飾呢?

每每這樣想,只能在心中嘆一聲——天生勞碌命。

這樣安生了一小短時間,除了我自己糾結,其餘的,至少表面看來什麼變化也沒有。

這一日,天氣晴朗,我帶了木桶去最近的一條溪邊洗衣,遠遠看見一道熟悉的小小身影疾速往洞子的方向掠了去,一晃就消失了蹤跡。

輕功真是越見精湛啊……思緒漫無目的亂飄,低下頭用力搓洗,手中無巧不巧正好是她的衣衫。

生氣歸生氣,可除非很嚴重,否則我是很難長久堅持下去的人,氣了這些日子什麼氣都消了,疏遠她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一來她不在意,二來明明內裡是個大人,卻和這樣一個小孩子制氣,自己想想都挺可笑的。

何況後來回憶,她當時那種激烈反應,莫非是因記得當初師父屠狼之事?若如此,那倒也該理解她的口不擇言。

這麼想,果然還是和好了吧?雖然她不在意,但對自己來說是不一樣的。

洗完手中最後的衣裳,我擰乾水一件件放回桶中,甩了甩手站起身,準備回去黃龍洞和那孩子談談,一擡頭,卻看見之前那個身影由洞子的方向風馳電掣朝這邊過了過來。

“練兒——”我遠遠喚了一聲,這名字幾天不曾叫過,還真有些懷念。

她聽了聲音,越發加緊了速度過來,之前遠遠的看還沒什麼,可等近了一些,卻發現她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再近一些看清了,怎麼又是一副恨恨的氣急敗壞模樣?

又有哪裡招惹她了?還沒等自己想明白,她已經到了我的面前,因爲奔太快的關係臉上紅撲撲的,頭髮也亂了,本來下意識的想伸手替她理一理,看那臉色,我理智的住了手。

“怎麼了?”只得這樣問。

她直直望着我,也不答話,不知是因爲累還是其他,呼呼的喘着氣,胸口劇烈起伏,連眼眶都紅了起來,只顧把手中一件東西啪得摔在地上,啞着嗓子反問:“你的?”

我看看她,蹲下身去,發現是一件由木材和牛筋索結成的物品,再仔細一瞧,卻是我拿來做4字落石阱的構件,只是現在卻已被損壞,還不知爲何沾染了斑斑血跡。

我看的心中一緊,趕忙擡起頭:“是我做的,傷着你了?傷着哪裡?”說着就想起身檢視,卻驀地發現她聽我如此回答,眼眶霎時更紅,捏着拳頭從喉中發出一聲小獸般的悲嘶,遽然就撲了過來。

我正是蹲着的姿勢,躲閃不及,被她撲個正着,那衝力實在太大,兩個人抱在一起,轉瞬就跌入了溪水之中。

被撲倒的瞬間,就心頭一凜,直覺要糟。

我不知道她爲何突然發難,只是知她此刻若真心與我爲難,我必在劫難逃。

兩人在水中滾了幾滾,她佔了優勢,躍身將我壓在溪中,接着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一時間直打的水花四濺,我身上手上連連吃了好幾下,卻竟然不怎麼覺得疼。

微微一怔,就不再掙扎,只細看了看此刻身上的她,雖是面紅耳赤狀若發狠,但拳腳揮舞間卻分明沒有灌上內力,非但如此,甚至打人打的連個章法都沒有,與其說是攻擊,不如說是孩童撒氣。

心中擔憂,也不與她多說,反正也不怎麼痛,我索性由了她打,乘勢將她身子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麼傷痕。

我這頭擔心她,她那頭卻似乎嫌打的不夠解渴,亂動一陣,想了想,竟又拉了我的胳膊去往嘴邊湊,我大驚,心道你還想再咬一次不成?趕緊伸另一隻手去捏住她的臉頰。

臉頰被捏,她嘟着嘴不好再咬,想是之前鬧太厲害,也不掙動了,只喘了粗氣看着我,眼中猶自還帶憤憤。

維持着這樣的姿勢,我晃晃頭,甩去額前的溼發,開口。

“陷阱是我做的,因你總將收穫分享出去,我不得已才爲之的,明白麼?”

不聲。

“那陷阱傷到你了?”

不響。

“傷到你那羣……手下了?”

終於,那頭掙了掙,眼神越發憤憤。

好吧,中了。

“我那陷阱是要不了命的,它們受了傷你來算賬,我去醫治便是,這般發狠是做什麼!”浸在冰涼的水裡,我真氣不打一處來。

卻見她嘟着嘴,滿眼的不信任。

“你懂治?”

我也真想咬她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的有些趕,之後可能會有小改動,不過不影響整體內容……

這個時期的練兒和成人之後的練霓裳比,有些地方自然會變化很大,但有些地方一生都不會變,就不知我有沒有這個能力準確傳達出這一點……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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