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答案

若是從前的話,聽到這否定的一瞬,大約胸中是會難受一下的。

不過實際上卻比想象中更鎮定些。

也許是因爲,至這段漫長的旅途開始以來,她點點滴滴不一樣的表現都被自己仔細收入眼底,記在了心上,而這些事實逐漸的積累起來,又無形中給人平添了更多的信心——對她的信心,對這段感情的信心。

所以如今,雖然略感失望,但並不失落。

篝火映照下,練兒仍然兀自格格輕笑不已,彷彿沉浸在什麼有趣的想象中,乘這個間歇我深吸了一口夜風,擡手揉着眉心,藉此迅速調整了一下,才反省到剛剛對話有不妥之處。

或是因爲這話題來得太快,自己又驟然緊張起來的緣故吧,竟在不知不覺間被帶暈,順着她的思路談起什麼男女來,大致也明白了爲何這一講會逗得她笑個不停,若換自己去認真想象練兒成了男子的模樣,怕也是違和感甚強,要渾身不自在的。

雖然對那句不嫁仍然有些介懷……

收拾心情,我安靜的抱着膝,等待那頭練兒笑罷好將話題繼續下去,她的笑顏極有感染力,此刻在跳躍的火光下尤顯生動,看着看着就令人不自禁隨之勾起了嘴角,瞧着這樣的她,心就漸漸沉澱了下來,變做了平靜。

大概也是感覺到了這目光,那笑聲就漸漸低了,練兒雖然止了聲,卻仍帶滿面的開懷之色,轉過頭來眉舒眼笑看着我。

本打算要開口繼續的,但是四目相對那一瞬,我明智的抿緊了嘴。

因那少女顯然有話要說。

“我既不是男兒,也不要做男兒,你更不可能是什麼勞什子的男人,明明皆是沒道理的說法,還囉嗦那麼多做甚?”果然,她盈盈啓脣,不以爲然的笑道:“這一塊話頭,咱們還是就此打住了吧?”

這提議倒與自己之前所想不謀而合,自然沒有搖頭的道理,我微微頜首,心裡卻在猜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麼。

這次,無論她講什麼,都不能再自亂陣腳了。

“所以說囉——”那一頭練兒當然並不知我在思付什麼,可能真是這些天被困擾久了,此時是少見的話多,但聽她繼續道:“既然事實是我倆都做不得男子,又哪裡來得什麼男女之情,豈不是怪了?你總說要我想明白,可每到這一層,卻就再想不下去了,所以只是想明白了一點,你懂麼?”

最後她補那一句,彷彿解釋的事極複雜,擔心旁人聽不懂一般。

我微笑點頭,表示是聽明白了的,此世不比當年,這對尋常人家女子來說都是不容易理解的情,何況是自幼成長於山野林間,直來直往慣了的練兒,她能獨自摸索到這一層,已是十分的天資聰穎,難能可貴了。

或者,自己真的是太自私了些,諸多理由,其實只不過是膽小而已。

一念至此,看着困擾的她,不由得毅然就開口了。

“練兒,你……”明明決意要挑明,但真張嘴說話時卻又似被什麼堵住,話到口邊躊躇了一下,變成了:“你……忘了麼?我,從未對你說過那算是男女之情,可否還記得?曾經我說過,那第三種情對自己而言,只是所謂的,愛情。”

脫口而出後,難免沮喪,常言道本性難移,幾十年的痼疾果然沒那麼容易戰勝。

然而沮喪之餘,卻未必沒有期冀。

熊熊火光下,身旁這少女聽了我的話,並未立即回答,但見她歪頭看了看篝火,雙眉似蹙非蹙間,一雙明眸目光流轉,雖自幼就不喜學文習字,但練兒悟性素來驚人,如今觀她神色若有所思,我亦不打擾,任憑她去想,只是在旁默默等候。

氣氛一時又陷入了沉悶,沒有了笑聲和談話聲,此處的荒涼和死寂又浮現了出來,雖然因那許多古蹟遮擋,風倒是感覺不大,卻有風聲嗚嗚做響,自己聽在耳裡,就往已經燃到一人高的篝火中又扔了兩塊無用的傢什,幹木受熱,發出連串的噼啪聲。

熊熊火勢沒什麼好看的,而練兒再是好,這般偏頭看久了難免有些頸酸,我收回目光,索性略倒下點身子,手肘撐地,順勢擡頭看起了漫天繁星。

今夜星空也依舊明亮,而上次我倆雙雙守着火坐下這片星空下,應該就是……那個尋水之夜吧……

漫不經心的想着,腦子浮現了什麼,不禁就抿嘴咬了咬脣……

正值出神之際,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過神來時已見練兒也效法我這般,以肘撐地稍稍倒了點身子下來,不同的是她是俯身向下且略高於我的,因彼此很近,以至於那身影擋在眼邊,遮去了一角天幕。

太接近,近得多少感覺爲難,尷尬的想轉開頭,卻倏地被人騰出一隻手來端住了臉。

“練兒!”這動作可絕稱不上正氣,也不知她打何處學來的,我意外之餘,心裡說不清楚哪種情緒更多,只得無奈的喚了一聲,正要叫她放手,卻聽那人笑道:“你果然很壞心眼,叫我一個人去左思右想,自己卻躺着看起星星來了,這我可不樂意。”

雖然看練兒說這話時是笑吟吟的,但心裡還是怔了一下,覺得某種程度而言她確實說的對,我明明知道答案,明明能告訴她,卻偏要她想,自己袖手旁觀,應該是……很壞的吧……

愧疚涌出,之前的不樂意就煙消雲散,也不再掙扎,任憑她玩耍般的桎梏着自己下顎。

偏偏練兒好勝,喜與人對着幹,真見到我擺出毫不反抗的姿態,也就露出了無趣的神情,手上鬆去了力道虛放在那兒,轉了轉眼珠,卻似乎想到什麼,面上笑意忽地更盛,還沒容我從這粲然的笑中反應過來,只覺得人影一晃欺了過來,脣上就是一暖。

這一觸稍縱即離,卻是自醒來那次……喂水之後唯一的一次親近,相對之前接連幾日來的疏遠,此刻雖說知道不該,但心中卻還是喜歡這種親暱的。

不過礙於原先說過的話,自己仍在那一啄退開後咳了一聲,目光遊移的抗議道:“練兒,你忘了我說過什……”

“是,自然記得,你說在沒想明白之前沒找到答案之前,這舉動我們都不可再有嘛——”練兒拖着長聲懶洋洋的搶白道,翻了翻眼做出不以爲然的神情,接着又面色一正,低頭看過來,輕笑道:“那若是我已經找到答案了呢?”

距離很近,她是俯身說話的,越過人影能看見火色和遙遠的星空,因逆光的關係那表情我瞧不太真切,所以無從判斷,心裡完全沒底。

心裡沒底,仿若懸空,飄飄忽忽不着邊際。

那名少女卻不管這麼許多,只自顧自道:“你原來一早就話裡埋了話,卻害我好想,我說怎麼好好的男女之情,卻非要彆彆扭扭講那麼拗口,難不成你就是想說,即使不是一男一女,卻也可以有那第三種情的?”

一語中的!

一語中的,心卻並沒有落下來。

面上僵硬的隱隱感覺生疼,神色還是木然的,沒有大驚沒有大喜,沒有預想中的那些情緒。

不知道這神色落入練兒眼中會是怎樣一種理解,她看上去卻心情不壞,或是還在得意於這發現,正順着自己思路盤算道:“若這樣說,那我和你雖同是女子,亦可以有那愛慕之情,倒也挺不錯麼,反正我們本就是彼此喜歡,說好了生死在一起的,你原本也不該再去嫁給別的什麼人了,好好陪在我身邊就是。”

她這頭美滋滋的盤算着,我這頭卻聽得心越來越沉。

幸而,心沉也有沉的好處,沉到了一定的程度,也就落到了地上。

終於能眨一眨眼,閉眼時中能感到些許的酸澀,但面上的僵硬卻也因此漸漸褪去了,自己呼地笑一了聲,藉此掩飾嘆息,直起身道:“練兒,所謂愛慕之情,可不是說有就有,也不僅僅照你說的這樣去做,就算可以的。”

“不僅僅?”見我坐起身,她也就起了身,此刻就面對面坐着,不解道:“那還待怎樣?人都說男女之情就爲求結爲夫妻,從此不分彼此白頭偕老,這一點你我早有約在先,你說那種情才能做的親密事,我也對你做了,你也沒不情願,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

練兒有口無心,說話沒半點遮攔,我聽得窘了一窘,卻也無心去糾結計較,當下只變坐爲跪,直身掌住她雙肩,鄭重其事道:“練兒你聽好,這第三種情,與前兩種情不同,一個人可以有很多親人,也能有很多朋友,但惟獨這相愛之人,只有一個,也只能有一個,一旦擇定,從此傾心以赴,便是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沒錯哦。”自己說的鄭重,練兒也聽得認真,聽到這兒突然點頭,道:“這不是問題,你是最重要的,我對旁人都不及對你的喜歡多,或者師父在時還能比一比,不過她已亡故,死人就不用拿來比了吧?”

她此話自然沒道理有假,我聽得入耳,心中一熱,無奈時機不對,沒有多餘時間好好回味,如今話在口中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後果如何,已無心再去考慮。

想循循誘導想等她自悟,然而最後才發現,她明白了道理卻未必明白了情,所以……只能用最直接的方法去確認。

這麼做妥不妥?自己無從而知,或只是忍耐太久,突然變得迫不及待起來。

“練兒,你可知道所謂最重要,並不僅是最喜歡就好。”緊盯着那雙眼眸,我咬牙道:“我說傾心以赴,你說不分彼此,這兩句話所代表的意思,你可真正明白?那意味着從此就將交付了自己,正如假若我們定情,我的一切就將交給你,我從此便是隻屬於你的……”

“那不很好?我倆在一起,你本就該聽我的纔對。”少女輕笑了起來,似乎只在意了後兩句,卻全然不曾聽懂這一句話包含的全部含義。

而她不曾聽懂的含義,正是我最擔心的部分。

“可是,練兒,我問你……”

即使再擔心,卻也必須問出口:“那相對的,你又可否願意將你的一切交給我?可否願意從此只屬於我?嗯?”

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說出來,瞬也不瞬的望着眼前的人。

那一霎,在火光的映襯下,我想自己解讀到的神色是,困擾,和猶豫。

此夜,她最後也沒有給予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貌似晉江君抽好了,應該不吞評了吧,阿門~~~~

又囉嗦一章,總算把感情線拖入一個新階段了,竹纖你再堅持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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