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騎着驢馬,浩浩蕩蕩地向京兆府進發。
京兆府管轄一城四縣,名義上只有一郡之地,實際區域比一個上等州還大許多。
京兆府主要長官爲京兆牧,現由太子殿下李旦虛領。
實際上主事之人是京兆尹鮮于仲通,從三品大員,通判府事。
京兆府官衙坐落在勤政坊,衙邸建得富麗堂皇,慨然大氣,大門口矗立着兩座一丈多高白玉石獅子,雄猛威嚴,威風凜凜。
傳聞這兩尊石獅子爲清朝時所雕刻,經歷了數千年,已經生成了靈性,若有鬼魅邪祟之物靠近,它們會發出驚人的吼聲,可消災辟邪。
不過這只是傳聞,石獅子是否真的生靈,沒人知道。
在石獅子下,有一片空地,正跪着數十個衣衫襤褸的百姓,他們舉着狀紙,暈暈乎乎地喊着‘冤枉’,‘求大人做主’之類的話,瞧着十分慘淡。
王維經過時,微微掃了一眼,也不去理會。
見他對此漠不關心,妙玉撇着小嘴,不滿地質問道:“大人,你看到了也不管管?”
聽到妙玉喊‘大人’,周圍的人急忙圍了過來,亢奮地高叫着,“我兒冤枉啊”,“求大人做主!”
前路被擋,王維只得停下來,大喝一聲,“肅靜!”
百姓都安靜了下來。
王維拍了拍腰間的橫刀,朗聲道:“本官蘭臺寺少卿,你們有什麼冤情,可細細道來。”
話音剛落,周圍的人像是看到了怪獸一樣,‘唰’地一下,全都退開了,周圍留下了一片空地。
蘭臺寺有那麼恐怖嗎?
王維無奈地笑了笑,對妙玉說,“看吧,他們都沒有冤情!”
妙玉看着那些人的眼中都閃爍着畏懼,不解地問道:“他們爲什麼要躲呢?”
懷素笑問:“妙玉姑娘,你以前可聽過蘭臺寺的名號?”
“聽過呀!”
妙玉道:“去年坊裡有兩撥江湖人士廝殺,蘭臺寺趕到後,將他們都殺光了,聽說殺了一百多人,前些時候王大人抄家,據說暗藏了一些江湖人士,也被蘭臺寺殺...”
說到這裡,妙玉忽地停下了,她發現記憶裡關於蘭臺寺的事情都與殺人有關,凡蘭臺寺出現之處,都會掀起一番腥風血雨,好不恐怖!
見她臉上露出了駭然之色,懷素笑道:“這就對了,查案、破案、審案是衙門捕快以及大理寺的差事,蘭臺寺只負責殺人,在普通百姓眼中,蘭臺寺的人像是穿着黑袍的殺神,他們敢靠近嗎?”
妙玉緊皺着秀氣的眉頭,扯着師傅的袖擺,輕聲道:“師傅啊,蘭臺寺可不是什麼好去處,不如我們回咸宜觀吧!”
魚玄機笑道:“蘭臺寺辦事心狠手辣,不留餘地,但對天下百姓來說,他們也是有大功的。”
“哦?”
“譬如有江湖人士在民間濫殺無辜,爲非作歹,只要報至蘭臺寺,待查明真相後,少卿府就會派人緝拿兇手;若有江湖門派廝殺時傷及百姓,蘭臺寺也會秉公處理,爲百姓討回公道。”
最後魚玄機嘆道:“若無蘭臺寺,這江湖也不知會亂成什麼樣。”
妙玉點了點頭,心裡舒服了不少。
王維聽了她們的話,暗暗地笑了笑。
與寺丞王常談論過幾次之後,他大致明白了蘭臺寺的職責,大到天下、國家、各族的大問題,小到抓賊的毛事,蘭臺寺都可以管,可不止江湖維穩那麼簡單。
不過,事關機密,他沒有多講。
......
來到京兆府後,王維遞上拜帖,要求拜見鮮于仲通。
來之前,王維稍稍作了一番瞭解,這鮮于仲通科舉進士出生,長於政事,文采略拙,還算一個好官。
他在府衙中等了片刻,只見一青袍小廝飛奔而來,見他拜也不拜,大聲說道:“王大人,我們大人說他不在,有事可以找崔少尹商議。”
說完,那廝又一溜煙地跑了。
說他不在?
撒起謊來毫不掩飾,這是故意打臉?
王維挑了挑眉頭,向懷素道:“我得罪過這位鮮于大人嗎?”
懷素盤着佛珠,搖頭道:“傳聞,鮮于大人愛詩,卻苦無詩才,因此凡是拜見他的人,必須先獻上靈詩一首。
你乃詩絕,此次拜見,卻空手而來,恁地不給他面子,他怎會接見你?”
“呵,赤裸裸地索賄啊!”
王維搖了搖頭,道:“算了,我們去找那位崔少尹,要是他也不見,我們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哎,堂堂詩絕居然吃閉門羹,給你當屬下,真沒面子!”
妙玉捂着小臉感嘆道。
魚玄機輕輕一笑,斥道:“老實跟着,別亂說話!”
“哦!”
妙玉吐了吐粉嫩的舌尖,乖乖地退下了。
王維本想回一句,可想着自己是大人,怎能跟小丫頭一般見識呢?
他嘆了口氣,又去了少府尹辦公的衙門。
京兆府少府尹從四品,主要負責管理京兆府治安。
少尹崔光遠四十多歲,面色儒雅儀表不凡。
看到王維一行人之後,目光先是落在了魚玄機的身上,目光中充滿了訝異,他聽說過魚玄機,聽說她清靜無爲,不問世事,怎麼會跟在蘭臺寺少卿身後呢?
咄咄怪事!
不過公事要緊,他也不好多問。
“哈哈,王大人總算來了!”
“拜見崔大人!”
王維五品,對方四品,見面時當執下屬之禮。
“哈哈,王大人有禮了!”
崔光遠見到他來,起身迎了上去,態度十分熱情。
落座之後,他先是客套一番,表示歡迎之意,再大吐苦水,言稱府里人手不夠,沒辦法追查下去,這件事交給蘭臺寺處理,一定會撥雲見霧,迎刃而解。
聽了一會兒,王維總算明白了他的心思,他要甩鍋,讓蘭臺寺幫他頂雷。
王維靜靜地聽了許久,纔開口道:“崔大人,你太擡舉在下了,某奉命前來協助京兆府查案,卻並不會破案,更不會接手此案,還請大人安排,某定會按時到場,全力協助!”
作爲打手就有打手的自覺,只需要帶着雙手,他就絕不帶着腦子,否則就會越俎代庖。
“哎,王大人不要客氣。”
崔光遠叫人拿過案宗,推到王維面前,讚道:“王大人詩才天下第一,才能卓絕,一件小小的失蹤案又能算得了什麼?我相信王大人一定能撥雲見日,儘快查明真相的。”
“哈哈哈,崔大人謬讚了,我長於作詩而短於處事,至於查案破案,更是一竅不通,此案還是以大人爲主,下官也好跟在一旁學習一二。”
王維笑着又將案宗推了回去。
崔光遠提前對他做過了解,知道他是一個新上任的少卿,還有年輕氣盛的毛病。
本以爲能糊弄一番,將此事從京兆府轉交到蘭臺寺手中,可見他始終不上當,崔光遠臉色略黑,方纔憑白給他戴了許多高帽,不值當!
他心中暗惱,向一旁的僕役道:“叫金捕頭來!”
“王少卿,此事就由金捕頭給你講解吧,本官有事,先行告辭了!”
王維抽了抽嘴角,問道:“他們爲何對我都是這種態度?”
懷素笑道:“不獨對你,大凡官員對蘭臺寺都不待見。”
“爲何如此?”
“爲虎作倀懂嗎?若說皇帝是老虎,蘭臺寺就是老虎身旁的倀鬼,皇帝下旨抄家滅族,蘭臺寺負責動手,人們不敢埋怨皇帝,只能恨起了皇上的狗腿子。既然你加入了蘭臺寺,就應該有這種準備,何必多問呢?”
王維摸着下巴道:“如此說來,只有等到他們被抄家滅族的時候,我纔有機會報復回來?”
懷素嘿嘿一笑,“別想了,鮮于府尹和崔少尹乃是楊國忠的知交,都是貴妃的人,想抄他們的家,除非...”
除非貴妃倒臺。
王維笑了笑,也不在意,轉而打聽起了那位金捕頭。
據和尚介紹,金捕頭名叫金九齡,武尊修爲,從十三歲人公門,到如今已近三十年,從一員小捕快做起,升遷到了京兆府總捕頭,也算是功績昭著,斷案經驗豐富。
不一會兒,金九齡就來了。
他身穿黑紅相間的捕快服,腰挎雁翎刀,身材高大,黑麪髭髯,氣宇軒昂。
“拜見王大人!”
入門後,他瞧了王維一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施了一個大禮,這一下可驚到了衆人。
京兆府總捕頭乃是正六品官,只稍遜蘭臺寺少卿一階,他行此大禮,確實令人驚訝萬分。
王維擔心有坑,側過身不敢接受。
“金捕頭何故如此?”
金九齡愣了下,乾笑道:“在下一時失足,諸位請勿見怪!”
“哈哈哈!不怪不怪!”
王維大笑幾聲,化解了對方的尷尬。
衆人坐定後,金九齡就慢慢地講起了案件的經過。
一年前,京兆府一帶頻頻有人口失蹤,最初官府接到的報案中只有壯年男子。
這狀況似是有人私下裡擄人抽取元陽,煉製元陽通寶,官府便大力查抄城中作坊,查處了幾個私自制作元陽通寶的場子。
然而,在一番整治後,京兆府人口依然失蹤不止,其中還多了些女子和孩童。
這狀況像是妖邪作案。
爲了查案,京兆府派出衆多金牌捕快,四處蹲守,歷時數月,大家才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這案子與相國府有關!”
王維好奇道:“怎麼查到的?”
“回稟大人,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京兆府中有一名金牌捕快,江湖綽號割頭小鬼,四十有餘,身高也只有四五歲小孩兒大小。
於是他們安排割頭小鬼扮做孩童,讓兇手擄了去。
本來計劃進展得十分順利,當天晚上長街上忽然出現了一隻狼妖,發瘋似地闖進了官兵的埋伏中。
計劃失敗,雙方交手過後,捕快死傷慘重。
狼妖忽來忽去,行動迅速,捕快追不及,被它逃了去。而擄走割頭小鬼一衆,在損失幾人後,逃進了相府宅中。
官府向宰相府要人,卻被趕了出去。
“這事是相府之人做的?”
既然已經查明瞭真相,又何必要自己插手呢?王維十分不解。
“不是!”
金九齡講道,出了此事之後,府尹立即上報京兆牧,也就是太子。
太子出面作保,此案與相國府無關,讓府尹不要多做糾纏。
考慮到太子與李林甫關係密切,府尹擔心太子殿下會包庇相國之過,便直接向陛下進奏。
隨後不久,陛下也傳下話來,此事與宰相無關,要求官府繼續追查真相,緝拿真兇。
官府爲難,心知此事肯定不簡單,府尹不想被人當槍使,就以兇手中有高手的名義,將蘭臺寺大理寺牽扯了進來。
這是禍水東引之計啊!
王維大感頭痛,京兆府裡的差事果然不好當,稍微一牽扯就到了宰相太子的身上,這案子怎麼能繼續下去?
“金捕頭,論查案緝兇,你是好手,若有什麼事情,你直接吩咐,我一定效勞!”
“不敢不敢!”
金九齡連連擺手,說道:“王大人不必着急,此事等大理寺高人來了,看他怎麼破吧!”
“哦,是誰?”
“是個長着四條眉毛的人。”
王維心中一動,難道是他?
“他在哪?”
金九齡沉默了片刻,說道:“他去西北調查繡花大盜之事去了,過幾天大人就能見到。”
“好,我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