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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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居然卸下了步槍,這是一個機會。女孩的眼睛放出光來,她得把握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拿回她的槍。

她大着膽悄悄用腿勾起了槍上的繩,在格林正在爲這麼多罐頭驚歎的剎那,一下將步槍拿到了手裡,她的心跳得將要衝出嗓,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然後悄無聲息地後退。

格林說:我們一起分怎麼樣?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了。只要你不告訴別人。

他說着猛地從懷中掏出手槍,射殺女孩,卻聽到哐噹一聲巨響,他已站立在黑暗之中,等到他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意識到發生什麼了已經來不及了。

女孩咬牙將鐵門拉了上去,並且用一根鐵鏈將門把處纏繞了幾圈,她不敢耽擱,立刻跑向了陽能大廈,不知道那道門能捆住他多久,但是足夠她逃脫就行了,她得馬上離開這個小鎮。

彈噗噗射穿了鋁合金門,就像篩那樣。被關在裡面的人,瘋狂地撞擊着。

女孩趕到了大廈,卻沒有找到男孩和那個女人,她有一個不好的想法,那就是他們被發現了!

但是她也許不應該那麼悲觀,她立刻趕去早先和弟弟約定的軸承廠。直到她看到弟弟的身影,這個懸着的心總算是落地了,還好,他們兩個都沒事,那個女人已經醒了,男孩幫着把她的臉擦乾淨了,那個女人的額頭和腿部纏着白紗布。地上殘留着一顆染血的彈頭。

男孩說:姐姐,我用掉了我們的兩卷紗布以及一些酒精,還有手術縫線。

女孩默默點了點頭,她必須平復一下心臟超負荷的運動。

她喝了幾口水,疲憊地靠着機器坐下來,慢慢伸直雙腿。

她鬆懈地倚靠着,劇烈起伏的胸膛漸漸平穩,她打量着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也打量着她,她很虛弱,她躺在地上輕輕地說:謝謝你們。

女孩說:不用謝,是我弟弟要求來救你的,你也救過他。

女人說:我叫苔絲。

女孩說:艾希望。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裡。但是我們不能帶你走。

女人說:我知道,我受傷了,走不了。

女孩說:你放心,我們會留給你一些罐頭,希望你能熬過去。

女孩拉着男孩離開了那個女人,他們將她留在一個不起眼,充滿遮掩物的角落裡。

那裡看起來非常安全。

男孩偷偷望了眼苔絲,她眯着眼睛看上去又昏睡過去。

他對女孩說:姐姐,你看到她的腿被彈打傷了,我們怎麼能丟下她。如果他們找到了她,就會要她的命。

女孩說:如果他們找到了我們,就會要我們的命。

男孩央求着:姐姐,我們至少得等到她的腿好了,求你了。

女孩不說話,這代表她並不會按照弟弟的要求留下來,她很堅決。

男孩繼續求着:姐姐,她不能行走,她的頭部被撞擊受傷很重,她一個人不能尋找吃的。而且她的傷口可能會惡化,她會死的。

女孩說:我們已經救了她,接下來看她自己的了。我們沒有藥,什麼也做不了。

女孩休息夠了,她起身,開始收拾他們所能帶走的一切,他們必須離開,越快越好,他們也許會找過來。

男孩鍥而不捨地說:姐姐,你知道中槍傷的人她的傷口會發炎,她會發燒,她會昏迷,她需要有人照顧,我們不能因爲她走不了而丟下她,如果走不了的是我,你會丟下我嗎?

女孩的手一刻也沒有停下來,直到她聽到最後一句話,她心裡默默回放着這句話,如果是爸爸、弟弟或者她,任何一個人受傷了,他們都會停留下來。

女孩說:如果這個受傷的人是你,我不會丟下你。但她不是你。

男孩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他的眼睛他的心靈都是那樣純淨,他相信美好,他相信上帝,他說:你爲什麼能夠爲我留下來,卻不能爲她?我跟她沒有什麼不同。

女孩:不,你是我弟弟。從你出生的時候我就在你身邊看着你長大,我瞭解你。可我們不瞭解她。就算她救過你,當她自己的生命和你的生命之間選擇的時候,她會選擇她自己,但我們之間不一樣,我們都會讓對方活下來!

男孩不吭聲了,他盯着姐姐,這是姐姐第一次對他說出那樣的話,他的眼睛溼潤了。他抱住了姐姐的腰,啜泣着,他說:對不起,姐姐。對不起。

女孩撫摸着男孩的頭,彷彿一夜之間,她的肩膀已經能夠承載起了那份生命的重任,她更能體會父親從前站在他們前面那個背影的意義,她必須代替父親站在弟弟的面前,做出決定。

沒有對與錯,這只是一種選擇。

女孩讓弟弟把頭枕在她的腿上,她用梳幫他梳頭,並且用剪刀幫他剪了頭髮。他們收拾好了東西,來到了那個女人身邊,她沉沉睡去,睡得十分安詳。

女孩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她拿出了十幾個罐頭放在她的身邊。還有一些乾淨的水,幾個防毒口罩,兩卷新的紗布,一把鋒利的匕。

做完這一切,女孩說:我們該走了。

男孩依依不捨,雖然他很想留下來照顧她直到她能獨自行動。

女孩催促着:快點。

男孩心內十分猶豫,那個女人彷彿就像是他的責任一樣,他對自己要偷偷離開感到非常不安。他說:我們不能等她醒了再離開嗎?我們是不是應該向她告別?

女孩說:別傻了,他們給你喝了米粥之後有等你醒過來嗎?沒有。我們做了該做的。

男孩說:好吧。但是不管她有沒有聽到,我還是要和她告別。

女孩點點頭。她知道如果不讓他這麼做,他一定會一上都喋喋不休的。

男孩走到了女人的身邊,雙手緊緊握在胸前,就好像在祈禱那樣,他輕輕地說:我們要走了,苔絲,謝謝你,你和你的爸爸都是好人。希望你能過這次難關,希望我們下次還能再見到你。再見,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

男孩說完之後,長長吐出一口氣,他該走了。

他背起揹包,和姐姐一起拉上推車,他們一起向軸承廠北側的門走去,購物車的輪在水泥地上滾動,發出摩擦聲,這個聲音在空曠的工廠裡顯得有些突兀,更顯得這裡原本萬籟俱寂。

男孩說:我總是不自覺會去想她也許會撐不過去,她傷得很重。

女孩說:她比我們經歷過得更多,她沒你想象地那樣不會保護自己。

男孩說:好吧,你總是有道理的,那我們該去哪裡?我們會遇到那些壞人嗎?

女孩說:不知道。我們現在有了吃的東西,可以翻山越嶺,我們可以繞近,避開那些大城市,你知道那裡總會遇到那些窮兇惡的人。

男孩說:你怎麼肯定這些人不會翻山越嶺和我們走一樣的?

女孩說:因爲他們沒有目標,他們只知道找東西吃,而只有城市和小鎮,有房的地方纔有可能找到吃的東西。

男孩說:也許他們當中有人會打獵。

女孩說:山上光禿禿的,到處都是朽木,就像被火燒過那樣,什麼都沒有,連動物都不願意呆。

男孩說:我們還是向南走嗎?我們還得走多久?

女孩說:不知道,應該快了,你沒發現天氣已經越來越暖和了嗎?

男孩說:那我們怎麼知道已經走到了邊界呢?

女孩說:大海就是邊界,那裡也許會有什麼提示。

男孩說:如果大海是邊界,那麼我們永遠也不能渡過大海,爸爸說大海一望無際。

女孩說:我們會有辦法的。也許不是大海,是一堵牆,很高的牆。

男孩笑了笑:很高的牆?我們能翻過去嗎?牆的另外一頭是什麼?

女孩說:到時候就知道了。我們可以驗證一下爸爸的猜想。

男孩心裡閃過一絲好奇,他說:不管是什麼,這總是令人期待的,不是嗎?

女孩說:對,爸爸總是擅於讓我們保持好奇心。

男孩停止了笑,他又充滿憂慮地說:姐姐,告訴我你不會比我先死。

女孩說:當然,你一定比我先死。

男孩的笑又一次舒展開來,他說:你保證。

女孩點點頭:我保證。

女孩小心翼翼地出去觀察了下,耳朵聆聽着,然後她帶着男孩橫穿了整個小鎮,他們在通往山羣的那條貧瘠而顛簸的泥土上飛奔,他們跑得很快,就好像他們的背後追着洪水和猛獸,直到他們抵達山腳下,找到了一塊巨大的岩石。

他們藏身在岩石的底下,儘管沒有陽,但是女孩依然感受到了來自雲層中射線的灼熱感覺,土地上的熱氣不斷地蒸發,他們就像被炙烤着,也許這片土地處在地殼不穩定的區域,他們也不知道這裡曾經發生了什麼。

女孩像她的父親那樣,每到一個地方,她總會小心地觀察動靜,她用望遠鏡觀察着這個小鎮,直到她確定裡面沒有任何人追出來,然後她又觀察了四周,每一寸地方,在確定沒有任何活動的物體之後,她才休息,渾身大汗淋漓。

天空發出轟隆隆的雷聲,也許這裡又將迎來一個雷暴天氣。

女孩說:阿勇,我們今晚就在這裡將就一晚,要下雷雨了。

男孩很贊成,他實在累壞了,他蜷縮在岩石的背面,他說:好了,我們可以吃東西了嗎?

女孩說:可以,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男孩舔着嘴脣,他拿出了一個水果罐頭,他最喜歡黃桃了,他說:我們又渴又熱,先吃一罐水果怎麼樣?這個罐頭裡有黃桃和芒果。

女孩的眼睛還在四下觀察着,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看向那個小鎮,那裡的幾個人都會對他們的生存構成威脅。

她接過男孩遞給她的罐頭,狼吞虎嚥,連水果汁都喝得一滴都不剩,她說:真好吃。

男孩也毫不客氣解決了一罐,他說:你再來點燻肉嗎?

女孩說:不了,等會再吃。

她挑了幾個高熱量的罐頭,有肉和一些植物蛋白的豆罐頭放入揹包裡。在弟弟的揹包裡也塞了幾個,她說:我們要爬山,也許會遇到危險需要馬上逃跑。

男孩充滿理解地點點頭,他看着推車裡的罐頭,心裡洋溢着幸福和滿足。

不用爲食物奔波,沒有飢餓那種感覺實在是好了。他想着就會緬懷他們那悲慘的過去。

以及在將來吃完這些東西又將面臨的種種折磨。

他有點吃不下了。也許是覺得手中的東西過稀缺,不可再生。

也許他省着點吃,可以將這種幸福再延長一倍。

女孩嘆了口氣。

男孩問:爲什麼嘆氣?

女孩吃着東西,說:我多麼希望爸爸現在還在,他一定會非常高興能夠有那麼多的罐頭,他最喜歡吃牛肉,這裡有肥牛罐頭。

男孩低頭,一種悲傷的情緒蔓延了開來,他說:爸爸死的時候,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如果當時有吃的東西,他一定不會這麼快離開我們的。

是啊,我也不希望爸爸死的時候帶着飢餓和對我們無限的不捨。但是我們必須讓爸爸放心。

女孩說。

她看着眼前那逐漸被沙化的高低起伏的空地,雨點一滴滴落下來,就好像上面有人將一顆顆透明的水晶往下砸那樣,土地被砸得坑坑窪窪,然後一片片溼潤,最後沙土飽和了,在上面就形成彎彎扭扭渾濁的水流,嘩啦啦地直往地勢低的地方而去,就好像黃色的江水,不停地冒着泡泡打着漩渦奔騰而下。

岩石上噼啪的聲音不絕於耳,就好像很多人用手掌拼命掌摑着。

姐弟兩人就這樣聽着雨聲,呆呆望着這迷濛的遠方,小鎮消失在雨水蒸發的霧氣裡。

男孩靠着姐姐,看着外面閃電面目猙獰,有些害怕。他忽然說:如果沒有你和爸爸,我一個人活不下去。如果你死了,我也跟你一起死。

女孩用雙手捂着弟弟的耳朵,她說:爲什麼?

男孩說:不爲什麼。

女孩覺得弟弟時刻在擔心獨自一人,他無時不刻都在擔心他唯一的親人姐姐會離開他,所以他時不時提起這個,他很少在一天裡提到兩次。

女孩用手拍着他的脊背安撫他,並問:爲什麼沒有我和爸爸你不能自己活?

男孩說:因爲我覺得活着沒意思。很早的時候我就覺得沒意思了,因爲你和爸爸,所以我覺得活着也是可以忍受的。

女孩的心裡一緊縮,她朝夕相處的弟弟原來是這樣看待他們活着的意義。她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做什麼,卻又顯得無能爲力。她覺得從前似乎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比如對他內心的關懷,而不只是怎麼生存,爸爸一直都在堅定他們活下去的信念。

諸如,我們一定能找到吃的,我保證。

相信爸爸,明天一定會和今天不一樣。

她應該像爸爸那樣一直用保證和相信延續他們生存的動力嗎?

她低下了頭,好幾次她都想說,爸爸,夠了,別再用那些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安慰我們了!

可她終究沒說出口,她知道爸爸會傷心。

也許爸爸真的相信自己說的話也不一定,他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

男孩犯困了,他迷迷糊糊地說:姐姐,你呢?從前你都相信爸爸說的話嗎?

女孩想了想說:我相信。他從來沒有欺騙過我們,我們能活到現在就是證明。

男孩似乎是踏實了,他微笑着入睡。

睡之前,他說:有時候我覺得爸爸就是上帝。一切都像他保證的那樣。

女孩用毯將兩個人裹起來,雨水打溼了他們的衣服和毯,但是她別無他法,岩石的遮蔽是有限的,她和弟弟緊緊挨着取暖,她知道這糟糕的天氣會在深夜裡突然變冷,誰知道呢。

她不能睡,她必須時刻保持警惕,爸爸從來都沒有睡得安穩過,他是累死的。

可是女孩還是睡着了,很沉,除了雨聲,她什麼也沒聽見,更沒有醒過來,直到早晨。

雨已經停了,滿面泥土的腥味撲來,她的雙手沒有摸到弟弟那滿是骨頭的軀殼。

她聽到了啜泣聲,心猛得一沉。